概念隱喻理論關于隱喻理解的描述大多從源域到目標域的映射展開。Kovecses[1]劃分了最基本的源域和目標域,其中情感被列為最普遍的目標域。 情感是一種高度抽象的主觀性經驗,形象模糊,物理性特征不強,難以自我言說,更難以被人理解。 為了形象生動地描摹情感,人們往往訴諸于隱喻性概念化這一認知手段,即情感隱喻。 許多學者將情感隱喻視為發現概念結構和概念內容的重要工具, 在概念隱喻層次對比不同語言使用者情感概念的形成[2],討論語境、文化因素與情感隱喻的關系[3],深挖某種情感隱喻的體驗性 本源[4],構建某一特殊情感的認知模式[5]等等,少有從模擬角度討論情感隱喻建構與理解的相關研究。 同時,情感隱喻表達的復雜性決定了到現階段為止沒有一套理論能夠完全覆蓋情感隱喻的使用與理解。 認知心理學的相關研究成果為情感隱喻的解釋提供了新視角。 許多證據[6][7][8]
證明,情感隱喻理解過程中涉及到身體經驗以及對身體經驗的模擬, 這些模擬能夠大大提升個體對情感隱喻的理解速度。 本文以此為基礎, 回答兩個問題: 涉及情感的身體經驗是如何被模擬的以及具身性模擬如何促進個體對情感隱喻的理解。
一、情感隱喻的具身性本源
《心理學大辭典》將情感定義為人對客觀事物是否滿足自己的需要而產生的態度體驗。 情緒和情感在普通心理學領域是有差異的, 前者更傾向于個體基本需求欲望上的態度體驗,而后者更傾向于社會需求欲望上的態度體驗。 本文所討論的情感隱喻不涉及二者之間的區別。
本文認為, 情感的出發點和核心是人, 離開了人,情感便無從談起。 情感作為人對客觀事物的態度體驗及相應的行為反應, 必然涉及到刺激情景、主觀體驗、表情、神經過程及生理喚醒等內容。認知語言學把意義和概念放在心智中所激活的相關經驗和概念內容以及加之其上的識解方式框架范圍內進行考察, 客觀世界與人的身體就必然成為人類進行思維以及產生語言表達的基礎。 Lakoff & Johnson[9]指出,概念是通過體驗,特別是通過感知和肌肉運動能力而獲取的。
情感概念的獲取過程是這一論斷最突出的例式之一。 許多情感概念可以直接通過身體行為來建構。 有學者[10]認為,所有的情感概念都是人類對現實世界反復多次的體驗基礎之上形成的。
隱喻使用者在大多數情況下將自己的身體經驗所獲取的概念或者將自己熟知的具身性概念投射到情感域中, 以此構建起紛繁復雜而又統一連貫的情感隱喻系統。 比如天氣情感隱喻(如暴跳如雷)、顏色情感隱喻(如白色恐怖)、生理情感隱喻(如手舞足蹈)、視覺情感隱喻(如容光煥發)、味覺情感隱喻(如心里甜滋滋的)、空間情感隱喻(如情緒高昂)等。
從本質上說, 人對情感的認識建立在身體經驗基礎之上。 有關情感的隱喻性表達也植根于身體。 在情感表達如“moving forward throughgrief”的理解過程中,人們將身體經驗作為源域投射到悲傷情感(目標域)之中,這里的身體經驗來自于日常生活中重復出現的 “源頭-路徑-目標”意象圖式。 再比如,中國人起初很難接受英文中一些表達欣喜若狂的情感隱喻,如“tread on air” “fly high” “on the cloud” 等 , 但伴隨著一首瘋狂勁爆的中文歌曲 《離開地球表面》,歌曲中的歌詞“jump, jump, jump, jump…”喚起人們翩翩起舞,雙腿向上跳,用這樣的肢體語言表達快樂的氛圍,“快樂是離開地球表面”這一情感隱喻便根深蒂固起來。
二、具身性模擬的無意識性和自動性
模擬是一種想象行為, 與亞個人化過程有密切的關系。 在大多數情況下,模擬的實施是自動的,不包含重要的意識性考量。 當然,我們有時候會故意想象自己參與某種身體行為, 但是這種心智模擬就等同于對行為的無意識感知。
許多認知心理學研究成果充分證明了這一論斷。 比如,當猴子看見一個具體行為和它自己實施這個行為, 其腹外側運動前皮層的鏡像神經團相當活躍[11]. 同樣,人觀察他人的某一行為,與人模擬這一行為或心智模擬這一行為, 擁有共同的動態表征[12].
具身性模擬是認知心理學在語言意義研究方面所提出的新觀念。 美國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教授 Benjamin Bergen 認為,傳統觀所持的“語言加工僅由人體大腦的左半球負責”的觀念受到了挑戰。 研究證明,大腦中負責行為和感知的區域同樣也參與了語言加工。 這些區域與具身性模擬有關。 心理學家 Lesley Lanir[13]對具身性模擬進行了明確的界定: 我們有可能在心智中模擬語言所描述的經驗以完成對語言意義的理解, 這種方式通過我們親身經歷那種場景的記憶來實現。
西方許多語言學家將具身性模擬這一想象性行為用于隱喻構建的研究之中。 Gallese &Lakoff[14]指出,模擬對創造隱喻概念發揮重大作用。 相關研究表明,有關情感方面的模擬能夠促進情感隱喻的識解。 Havas & Glenberg[15]做了一個著名實驗。 讓被試者用牙齒固定筆來模擬歡笑表情(高興情緒),用嘴唇固定筆來模擬抑制笑容的表情, 然后讓被試者分別閱讀愉悅的句子和不悅的句子, 并在這兩種表情情況下對兩種句子做出判斷。 結果顯示,被試者在歡笑表情下對愉悅句子的判斷快于對不悅句子的判斷;同樣, 被試者在不笑的表情下對不悅句子的判斷快于對愉悅句子的判斷。 此實驗說明,情感模擬對語言理解有巨大的促進作用。 即是說,情感模擬有助于對與之相一致的語言表達的理解。
鑒于此項實驗所用的模擬方式屬于行為性任務,所模擬的情感內容(歡笑與不笑)來自于生活中的直接體驗,本文稱之為物理具身性模擬。
另外一種模擬叫做心智具身性模擬。 隱喻性表達是源域和目標域之間相關聯的反映。 二者之間的關聯可以通過基于從源域和目標域的映射來進行, 同時我們理解隱喻性語言的能力還有一部分來自于我們對語言中所描述的身體行為進行的自主性模擬建構[16]. 對詞和詞組的理解需要聽話者參與對所描述場景的具身性模擬。比如當聽到詞組“grasp the concept”,聽者模擬自己 grasp 這一身體行為,或者想象自己在參與這一行為,更能有助于他們將 concept 這一抽象實體識解為物理實體。 這一觀點打破了傳統觀點認為 grasp the concept 成為了一個死隱喻或者 grasp 的物理意義受到語境限制的說法。這個例子進一步證明: 許多隱喻性思維具有具身性, 此種具身性來自于聽話者在理解隱喻性表達過程中, 自己想象自己參與了某種身體經驗行為, 這樣的想象行為有別于咬筆實驗中的物理體驗性模擬,本文將它稱為心智具身性模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