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元刊雜劇三十種》 \\( 以下簡稱 《三十種》\\)中,有多處圈符,有的為一圈符 "○",有的為兩圈符 "○○",對于這些圈符的作用,徐沁君先生與寧希元先生均有說明.
徐先生在 《冤家債主》第四折校記 "誰不奉一人圣旨"條中說: "…… '圣慈'原作二圓圈.'圣慈'二字據息、臧本補.按: 二圓圈疑當作 '圣旨'二字.元刊本狄君厚 《介子推》第二折,遇有 '圣旨'、'懿旨'等字樣,均以二圓圈表示之."①寧先生也在該劇第四折校記 "賽五岳靈神,誰不奉一人圣旨"條中說: "元人寫書,凡遇 '皇帝'、 '圣旨'字樣,或二文全諱作 '○○',或偏諱,下字作 '皇○'、'圣○'.《元史·孛術魯翀傳》敘文宗時,帝祀天地、社稷、宗廟,翀為禮儀使,詳紀儀節于笏: '遇至尊不敢直書,必識以兩圈.帝偶取笏視,曰: 此為皇帝字乎? 因大笑,以笏還翀.'又, 《介子推》第二折于 '圣旨'、 '懿旨'諸字,或識以雙圈,或寫作 '圣○',皆可為證."②兩位先生都認為 "○○"、 "○"代表 "圣旨"、"懿旨"、"皇帝"等,寧先生更是直言其作用是為避皇帝 "諱",并且引用文獻來說明,似很有道理.
二
但是,"○○"、"○"此符號的真正作用是不是避諱呢? 我們將 《三十種》中圈符列以圖表來分析:
說明: \\( 1\\) 寧希元: "皇帝,諱作 '皇○'."①徐沁君: "欽奉皇命宣, '命'字原作一圓圈.今補.臧本作 '帝主宣'"②.今從寧說代"帝",不從徐說.
\\( 2\\) 寧希元: "圣旨,原本諱作 '圣○',今補."③徐沁君: "圣明, '明'字原無,作一圓圈.據臧本補."④今從寧說代 "旨",不從徐說.
從表 1 可以看出,《三十種》中圈符的數量還是不少的.上表中確實有相當一部分的圈符是代替 "圣旨"、"懿旨"、 "皇帝"、 "旨"、 "帝"等字的,有一處是代 "天子"的,一處是代 "鬼"字的,有五處疑為分開唱詞與科白,一處作用不明.然而上述 "天子"、 "圣旨"、 "皇帝"等詞語,在 《三十種》中也可以直書.
"天子"一詞,在 《三十種》中出現有 50 多次,唯有 《衣錦還鄉》第四折 "怎敢和大唐天子做對門家"中 "天子"識以雙圈 \\( 參表 1\\) ,其余各劇皆直書為 "天子".值得深思的是, 《衣錦還鄉》中除 "大唐天子"外,在第一折中,"天子"尚出現五次,但均直書以 "天子"而不以圈符代之,如: 【混江龍】 "圣明天子百靈扶"、 【醉中天】"天子交微臣坐都堂食君祿"、【那吒令】"元賴著圣天子有齊天洪福"、【鵲踏枝】"托賴著圣明天子"、【賺煞尾】 "你怎能夠一封天子召賢書"?由此可見,雙圈符是不大可能避 "天子"一詞的.
《三十種》中 "圣旨"、 "皇帝"兩詞亦可以直書:
從表 2、表 3 來看,有些劇中又不以圈符代"圣旨"、 "皇帝"一詞.在 《火燒介子推》中有五處都是代 "圣旨"、"旨"或 "帝"字的,有一處是直書的; 在 《霍光鬼諫》中,有一處是以雙圈代替的,有一處是直書的.這就說明在同一劇中,以圈符代之,還是直書 "圣旨",是具有很大隨意性的.所以很難說雙圈符是為了避 "圣旨"二字的.而 "皇帝"一詞,在有的劇中以圈符代之,有的劇中則直書,也很難下結論說雙圈符是為了避 "皇帝"一詞的.
而且,《東窗事犯》與 《七里灘》中,圈符似有別的作用.尤其是 《東窗事犯》第四折 [滾繡球]"抵多少遠在兒孫近在身.?!鹬櫳?"中的"○"顯然代 "鬼"字,難道 "鬼"也要避諱嗎?而其余的 "○"似乎不代任何字,似乎是為了隔開唱詞與科白的.
所以,縱觀以上三張表格對圈符、"圣旨"一詞直書、"皇帝"一詞直書情況的統計、分析,以及對 "天子"一詞直書情況的敘述來看,寧希元先生所主張的 "圈符是為了避 '皇帝'、'圣旨'、'懿旨'"的說法,值得商榷.
而且,元代刻書不行避諱,這是眾所周知的.
陳垣在 《史諱舉例》談到 "元諱例"時說:
"避諱之繁,至宋金而極,至元則反之,廿二史劄記廿九有元帝后皆不諱名一條.一部元史,惟程詎夫傳言: '詎夫名文海,避武宗廟諱,以字行.'余無所見.詎夫蓋生宋世,猶習宋人之遺風."①陳紅彥在講到 "元代刻書的特點"時,也專門提到 "元刻的另一個顯著特征是不行避諱"②這一點.這都說明終元朝一代,均不行避諱.
寧希元先生引用的孛術魯翀用 "○○"代"皇帝"一詞,來說明 "○○"為避諱符號,不足為據.孛術魯翀為金代貴族,金代避諱之風甚盛,《史諱舉例·遼金諱例》指出:
"不過金自滅遼之后,與宋人接觸頻繁,適當宋人避諱極盛之時,故金亦受其熏染,其避諱遂比遼為盛.③"這說明金雖為少數民族,但在滅遼后,受宋人避諱之風甚重,而由金入宋的孛術魯翀還保留金人避諱習俗,再加上他十分仰慕漢民族文化,在元朝又受到極大的尊敬與待遇,所以,為了表示對元代皇帝的尊敬,他就借用金人用 "空字"避諱的形式來表示對元朝皇帝的感恩,但元朝本不行避諱,所以,在元文宗偶爾翻閱其笏板時,發現 "○○"符號時,覺得甚為驚訝,以至于問"此為皇帝字乎?"從元文宗的反應可以看出,元朝皇帝對漢人與金人的這種以 "○○"來代替"皇帝"一詞的做法并不熟悉,否則也不會向臣子發問,并進而大笑之了.所以,陳紅彥在提到程詎夫 \\( 名文海\\) ,為避元武宗之名 "海山"而以字行時說:
"他 \\( 程詎夫\\) 用避諱,一是宋代人的積習難改,二是借此機會,表示深受元人恩寵的尊重,甚至是阿諛."④孛術魯翀的避諱,不敢說是阿諛,至少能說明他 "金人避諱之積習難改",然一人避諱,不代表元人都避諱,正如上述陳垣、陳紅彥評價程詎夫的避諱一樣.
所以,《三十種》的 "○○"此符號的作用并不是用來避諱的.
三
《三十種》屬于坊間刻本,坊刻本其特點之一就是簡體字盛行甚至用筆畫少的字來代替筆畫繁多之字.《三十種》中就經常用 "人、一"等字來隨意代替筆畫繁復的漢字,所以徐沁君先生云:
"元本遇筆劃繁復的字,往往用 '人'、 '一'等字代替."①既然 《三十種》已有用簡筆代繁復之字之慣例,而古人亦有以 "方框"避諱之俗與以圈符避諱"皇帝"之先例,《三十種》可以將此三者 "合三為一",最終出現用圈符代替 "圣旨"、 "懿旨"、"皇帝"等做法,但這樣做的目的并非是為了避諱,而是元時坊間本為求速成,雖已不行避諱,但刻工在刊刻時,還是識以圈符來代替,這樣可以節省刻工不少時間.
而用圈符來代替事物之名以求簡易之法,元人已有文獻記錄,元吳澄 《易纂言外翼》卷七:
"故傳寫洛書與河圖,通作圓圈,取其省易也.如后世以隸書代篆,以擲錢代蓍之類,亦取省易云爾."可見,古人已用圓圈來代 《洛書》與 《河圖》,目的就是 "取其省易也".這也更能印證《三十種》的 "○○"亦為 "取其省易也".
如此一來, 《三十種》中出現以 "○○"代"圣旨"、"懿旨"、 "皇帝"等情況,并不是元人為了避諱,而是坊間刻本為追求刊刻簡便而借用"○○"來達到 "取其省易"之目的.然而,由于《三十種》屬于坊間刻本,所以,在刊刻時,并不嚴格遵守這一規定,這也是為什么同一劇中同是"圣旨"二字,有的用圈符代寫,有的卻不用而直書的原因.
綜上,《三十種》中圈符的作用大致有二: 一為刊刻簡易而代替 "圣旨"、"懿旨"、"皇帝"等字,甚至代 "鬼"字,然而 《三十種》是坊間刻本,有時并不嚴格遵守這一做法,因而這些字有時也可以直書而不用圈符代替; 一為隔開唱詞與科白.唯有 《東窗事犯》第三折 [禿廝兒] "臣望寫黃閣千年○不朽,標青史萬代名留."中的"○"不知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