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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穆時英小說中的都市體驗探究
【引言】半殖民語境下都市體驗文學研究引言
【1.1】欲望和速率下的疏離感體驗
【1.2 1.3】渴望與殘破中的壓迫感與被放逐感
【2.1】 “物”與“人”轉喻中的物化體驗
【2.2 2.3】身心相容的溫情體驗與哀歡交加的純情體驗
【第三章】質疑啟蒙的自省式體驗
【結語/參考文獻】穆時英都市文學研究結語與參考文獻
第 2 章 “人”與“城”的互喻:多維的都市女性世界
雖然半殖民主體的都市眩暈體驗顯示出半殖民環境對人性的異化與扭曲,將人與都市的距離拉遠,使人對都市產生一種排斥感。但是穆時英筆下的都市女性世界卻為我們認識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都市打開了另一個窗口。她們或被物化,在男子西化的現代審美眼光中與這個商品化的都市世界渾然相容;或用自己的身體溫暖都市男子落寞的心緒,在生活的壓力下相互取暖;或遠離都市的喧囂,在自我想象的單純的戀情中暗自驚喜或感傷,從而給這個不安分的都市涂上一抹另一種色彩,進而表達出另一種都市體驗。
2.1 “物”與“人”轉喻中的物化體驗
上海半殖民地性質的特征之一就是符合西方殖民者利益的商品經濟的快速甚至是畸形發展,且不論上海在此之前就是一個十分重視商業發展的地方,因此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這座都市的商品消費文化也一度成為一種時尚潮流,“在 20世紀 30 年代的上海,商業性的流通和物質性的消費滲透到都市生活的方方面面,深刻地改變了人們的思想觀念,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方式”.①這種商品化的泛濫并非單純意義上的物質化的交換與蔓延,顯然這種商品化概念已然受到西方現代文明價值觀的影響,對于迷戀于都市商品的人而言,其眼中的物可同時滿足感官占有和時代審美的雙重體驗?!岸陨眢w,在現代的前提下,也與櫥窗展示品一樣供人觀賞和瀏覽,她們的身體是作為一種景觀--城市景觀中必不可少的部分,被注視和凝視的”.②這些都市女郎被視作一種物化的藝術商品用于他人的消費和玩賞,從而使人獲得一種感官的愉悅和興奮的審美體驗。
穆時英筆下的都市摩登女性與中國傳統東方女性相去甚遠,作者賦予她們更多的符合西方現代審美標準的特質。在容貌和體態方面,她們缺少了東方女性的端莊素雅和窈窕淑女的特點,在男子的注視和玩賞的目光中她們猶如一幅幅色彩濃烈的油畫映入眼簾,從而給人以一種立體的美感與運動的力的美感?!罢裥赂杏X派在空間意義上抹去的深刻的歷史性、東方性內容一樣,新感覺派在人物屬性上也避免任何對人物東方性、歷史屬性的深究,人物的階級屬性、家庭屬性、倫理屬性、鄉村屬性都被作者悄悄繞過去,以達到西方想象的目的”.
①在《被當做消遣品的男子》中,作者向我們展示出了一個集性感與活力于一體的現代都市摩登女郎的畫像,“她有著一個蛇的身子,貓的腦袋,溫柔和危險的混合物。穿著紅綢的長旗袍,站在輕風上似的,飄蕩著袍角。這腳一上眼就知道是一雙跳舞的腳,踐在海棠那么可愛的紅緞的高跟兒鞋上。把腰肢當做花瓶的瓶頸,從這上面便開著一枝燦爛的牡丹花……一張會說謊的嘴,一雙會騙人的眼--貴品吶!”
②蛇的身子表現出現代都市女子的纖細但不乏靈動的體態之美,貓的腦袋暗示著女子的溫柔與機警,從而彰顯出西化的現代都市女子的嫵媚之美。
而紅色的旗袍與紅緞的高跟兒鞋則給我們以強烈的色彩視覺沖擊,紅色的熱烈與奔放恰好透露了該都市女子的熱情與不安分的生命力。這種不安分也可以從后文中被其當做消遣品的男子的遭遇得以印證?!都t色的女獵神》中的都市女子的畫像如此:“鬢邊簪著一朵胭脂色的玫瑰,讓九月的晚風吹著柔軟的長發,在披肩下面飄蕩著紅紗的衫角,遒勁地扭動著腰肢,一位有著豐腴的酮體和褐色的肌膚的小姐浴著一身瀟灑的豐姿,從跑道那兒輕捷地跑了上來,一朵盛開的芙蓉似的?!?/p>
③包裹在紅色的玫瑰和紅色的衣衫之中的豐腴的酮體和褐色的肌膚,完全顛覆了東方女性的“窈窕”與“膚如凝脂”傳統審美觀,與幾近“白瘦”的傳統審美相映照,這種“褐豐”則更加凸顯出一種異國情調。
在眾多都市女性的畫像展現之中,穆時英善于運用色彩來表現人物的姿態與性格,譬如紅色暗示著都市女郎的熱烈與奔放,墨綠色則表現出其內斂與憂郁的心緒。在《墨綠衫的小姐》中,男主人公就在銀綠色的夜色里遇到了一位穿著墨綠衫的女子,“仰起了腦袋,一朵墨綠色的櫻花似的,羽樣的長睫毛下柔弱地載不住自己的歌聲里邊的輕愁似地,透明的眼皮閉著,遮住了半只天鵝絨似的黑眼珠子,承受著那從蘆笛里邊紛然地墜下來的,繽紛的戀語,婉約地馬上會融化了的樣子?!?/p>
①這里的墨綠與先前的鮮紅形成強烈的反差,衣服顏色的暗色系也正是該女子低調內斂性格特征的暗示,不僅如此,她還有一雙墨綠色的鞋子和一頭長的卷發。于是我們從其墨綠色的著裝和長卷發的稍顯不和諧的裝扮中便可猜測出其中的端倪,墨綠象征著的含蓄雅致與卷發代表的開放熱情似乎暗示出矛盾的心緒和行為。
被不同色彩包裹的都市女郎的畫像固然彰顯出其性格特點,而作者對其臉部的特寫無疑也暴露了都市女子的性情與命運,如論者所言“當人們相互交往時,臉常常成為視覺關注的首要焦點,因為臉是情緒和意圖的重要指示器;了解一個人首先是看她的臉色而不是活動?!?/p>
②作者對她們的異域風情情有獨鐘,雖然每個人都各具特色,但那個希臘式的直鼻子卻成為她們共同的特點。如《黑牡丹》中,作者如是展現了一個舞女的容貌和姿態“她鬢角上有一朵白的康乃馨,回過腦袋來時,我看見一張高鼻子的長臉,大眼珠子,斜眉毛,眉尖躲在康乃馨底下,長睫毛,嘴唇軟得發膩,耳朵下掛著兩串寶塔形的耳墜子,直垂到肩上--西班牙風呢!”
③首先斜眉毛與形容東方傳統女性的柳葉彎眉形成鮮明對比,柳葉彎眉的半圓形狀給人以溫順親切之感,斜眉毛的線形則給人以拒人千里的冷漠之感。
但是這并不讓人生厭,白色康乃馨與大眼珠子的裝扮顯然為該女子添上了一抹亮色,白色象征著純潔冷艷與高貴,再配以寶塔形的耳墜子和軟得發膩的嘴唇,這幅臉的肖像充滿了異域風情的神秘感,從而令人產生無盡的遐想。
在《夜總會里的五個人》中,作者對黃黛茜有如下描寫“黃黛茜的臉正在笑著,在瑙瑪希臘式的短發下面,眼只有了一只,眼角邊有了好多皺紋,卻巧妙地在黑眼皮和長眉尖中間隱沒啦。她有一只高鼻子,把嘴旁的皺紋用陰影來遮了??墒悄侵谎劾锏你俱参秲菏羌词剐σ舱诓涣说??!?/p>
④從中我們可以看出這個都市女子眼睛所包含的歲月的磨礪和她對青春流逝的無奈。雖然該女子的遭際從其憔悴的眼神中透露了出來,但是作為旁觀者的作者卻始終與這幅畫保持著一種審美距離,因此其落腳點便是一種人被物化的審美體驗。
上述都市女子如油畫般的被注視玩賞,在她們被物化被玩賞的過程中無疑給旁觀者帶來一種別樣的審美體驗。在《白金的女體塑像》中如女體塑像般存在的都市女子使男主人公獲得了一種興奮的體驗。這種興奮體驗僅僅緣于謝醫師看到的白金般女子的身體,并沒有語言與行為上的挑逗。在看病過程中,這個性欲有些過度亢奮的病態女人的裸體便完全呈現在謝醫師眼前,“把消瘦的腳踝做底盤,一條腿垂直著,一條腿傾斜著,站著一個白金的人體塑像,一個沒有羞慚,沒有道德觀念,也沒有人類的欲望似的,無機的人體塑像。金屬性的,流線感的,視線在那軀體的線條上面一滑就滑了過去似的。這個沒有感覺,也沒有感情的塑像站在那兒等著他的命令?!?/p>
①當女人的身體被完全物化為一尊肅穆的雕像時,面對著如此美麗的女人裸體,謝醫師再次產生一種焦灼的興奮感,由此可見謝醫師在該女子如白金的裸體塑像面前雖然極力以一種審美的眼光觀察玩賞,但還是逃不脫原始欲望的糾纏,并最終產生一種摻雜著罪惡的興奮感。
在《Graven“A”》中,同樣是被物化的都市女郎,她的軀體被賦予了注視者更多的主觀遐想,在這里“男性敘述者已在事先規定了自己主動的、不受影響的身份。對她們的關照也是一種從主到客的單向投射過程?!?/p>
②因此同樣令人愉悅的玩賞不免摻雜了些肉欲的和情色的快感體驗。作者將 Graven“A”的身體比作一張國家地圖,并形象地以地勢和氣候比喻其身體的各個部位,“北方的邊界是一片黑松林地帶,那界石是一條白絹帶,像煤煙遮滿著天空中的一縷白云。那黑松林地帶是香料的出產地。往南是一片平原,白大理石的平原,--靈敏和機智的民族的發源地?!?/p>
③作者將女郎的頭發比作黑松林,白絹帶比作白云,腦門比作白色的平原,不僅在色彩的使用上給人以物化之感,而且在地形的排列組合運用上給人以立體新穎之感。又如在形容該女郎的嘴部時,認為“那條高嶺的這頭是一座火山,火山口微微地張著,噴著 Graven”A“的郁味,從火山口里望進去,看得見整齊的乳色的熔巖,在熔巖中間動著得一條火焰。這火山是地層里蘊藏著的熱情的標志?!?/p>
①與上述將都市女郎物化為靜態的油畫與塑像相比,這里的熔巖與火焰顯得更加動態化,需要我們調動自身的視覺、感覺等感官從而獲得一種立體的似乎可以觸摸到的審美體驗。當作者婉轉地寫到該國部分領域被動地遭遇侵犯時的興奮時,當前保持著一定距離的審美愉悅體驗便摻雜了些許的情色意味。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整篇文章的格調。
都市摩登女郎在被注視中被視作色彩濃烈的油畫、肅穆的白金女體塑像或完整的國家地圖,從中我們體會到來自都市女性世界的或愉悅或興奮的物化了的審美體驗,這種物化的審美體驗也使得都市的固有形態仿佛變得有生命和靈魂。如論者所說“身體已經與消費、時尚、社交、休閑等融為一體,并以一種消費式公眾話語形式的能指符號,展示了都市色彩斑斕的文化形態?!?/p>
②在穆時英的眼中,都市摩登女郎是都市的一個化身,都市女郎的神秘和性感與都市的魅惑相映成趣。在某種意義上,“都市女郎和上海都會之間構成了相互投射的‘轉喻’關系,海派作家將女性作為物質景觀來寫,同馬路上穿梭而過的汽車、路旁高聳的摩天大樓、商業區變幻莫測的霓虹招牌一起匯成城市的景觀。在‘新感覺派’的筆下,‘都市'’物質生活‘與’女性‘往往可以互相置換?!?/p>
③由此,作者在對都市進行擬人化的描述時,實際突顯的是對都市景觀的一種癡迷與審美體驗。
在《上海的狐步舞》中,在描述都市早晨的街景時,如此寫道:“鐵道交通門前,交錯著汽車的弧燈的光線,管交通門的倒拿著紅綠旗,拉開了那白臉紅嘴唇,帶了紅寶石耳墜子的交通門?!?/p>
④從中我們可以看出這扇交通門開啟了整個城市一天的活力,通過這扇門人們才得以進進出出,由此足以見得它在這座都市存在的重要性。而將其擬化為都市女郎的濃墨重彩的西式打扮,仿佛其也具備了都市女郎熱情而性感的靈魂,因此交通門與都市女郎的融為一體更加突出了都市人對這扇門的迷戀和依賴。又如,該文本這樣形容都市街道上的景物:“上了白漆的街樹的腿,電桿木的腿,一切靜物的腿……revue 似的,把涂滿了粉的大腿交叉地伸出來的姑娘們……白漆的腿的行列。沿著那條靜悄悄的大路,從住宅的窗里,都市的眼珠子似的,透過了窗紗,偷溜了出來淡紅的,紫的,綠的,處處的燈光?!?/p>
①上了白漆的街樹和電桿木與都市女郎白色的長腿相得益彰,如果坐在疾馳的汽車上的話,不管是女郎的腿還是這些靜物的腿都會運動起來,從而形成一道充滿都市女郎味道的曖昧的都市風景線。作者將住宅里的燈光比作都市的眼珠子,毋寧說是都市女郎的眼睛,這些淡紅的,紫的,綠的燈光如同在像舞廳這樣的娛樂場所中,被各種現代化燈光所映射的女郎的眼睛色彩一樣,使都市增添了些許神秘感且令人充滿遐想。這些都市景觀的擬人化充分顯示了生活于其中的都市人將它們上升到迷戀乃至依賴程度的一種物化審美體驗。如有論者所言“人類在器物層面上創造了都市的物質文明,而物質文明鋪天蓋地,又使作為主體的人在客體(物)面前束手就擒?!雹谶@在深層次上也隱喻著都市人在物化的都市女性世界或都市景觀中的自我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