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自然"歷來是生態學關注的中心,尤其是在環境污染加重,生態系統惡化的今天,對"人與自然"的關注更具有反思人類生存本質的現實意義."人與自然"也一直是文學創作的主題,貫穿于遠古神話至當代的小說,隨著近代生態運動的蓬勃興起,以新的視角和方法描寫"人與自然"的主題的作品更是大量涌現.這其中遲子建的創作很具代表性,與眾不同的是,她對生態的關注和表現沒有絲毫的夸張和刻意,生態意識似乎已經融入她的血液,并以潤物無聲、水到渠成的方式展現在她的文學創作之中.
一、文學創作主要內容對人與自然生態美景的詩意描繪
遲子建的文學創作中一直保持著對自然體貼入微的親近,尤其是北國自然美景和風情在她筆下緩緩細膩地鋪展開來,在她所構筑的地域性的美景中,人在畫面中很自然地出場,她用一種溫情的筆觸,描繪著人與自然的和諧溫馨,自然是人情浸潤的自然,人情是彌漫于自然中的人情,創作畫面交響著人情與自然的共鳴.
1. 地域自然美景的抒寫遲子建出生在大興安嶺的"北極村",地域的自然美景構筑了她神奇的童話世界和色彩繽紛的夢想,于是她帶著大自然的清新和古老的民間傳說,溫暖著震撼著中國文壇.在遲子建的文學創作中信手拈來的畫面不知不覺繪制了完整健康的北國生態系統圖: 漠那小鎮那條美麗的江,把網撒進去,起網時便魚尾翻卷,磷光閃爍; 河道不寬,但盛夏的暴雨時節也沒有波濤洶涌的憤怒,大多情況下水平如鏡,裊裊的水霧不絕如縷地從河面向兩岸的林帶蔓延的逝川,道路泥濘的春日,在林間吹拂已失去水分樹葉的晚秋的風,尤其是冬季冰清玉潔的雪花,用豐瑩的雪絮裹住每一條枝椏,猶如一群美麗純潔的小天使,唱著圣誕的歌子,飛臨人間……她的作品中,天地之中的自然萬物如此和諧、靜謐,繪成了中國當代文學創作中一道自然清新的生態風景.
2. 人與自然的和諧生態觀念的構筑遲子建一直把和諧做為文學創作的主要理想,營造著人與人、人與自然和諧的意境,在她的創作中,人總是很自然的在生態健康的美景中出場,自然風景不只是構筑人的活動背景,還建構著人的思想和靈魂.人的活動、思想與自然風景移換交融進行展現.冬季漠那小鎮捕魚的傍晚時刻,"天氣驟然冷起來.白蒙蒙的江面上彌漫著無邊的寒氣,旗旗大嬸鑿好了第一口冰眼,將一張插三的大網甩進江底,平素寂靜的江面霎時活躍起來了.遠遠近近的都是人影,近處的人影像被風搖擺的黑橡樹,而遠處的人影則模模糊糊的像夜空中的云彩."捕魚本身不是人對自然的強暴和征服的行為,而是作為生存必須的一個生態鏈條之舉,這時的人已經完全融入自然,與自然和諧交融在一起,繪制了美麗的生態畫面.
為了刻畫健康、和諧、優美的境界,作家賦予自然以人性并與人的自然性的完美地統一在一起.《北國一片蒼?!分?那個具有人性的"呣唔",總是準備好馱著蘆花逃往密林,躲開父母的吵鬧,遇到黑熊時把蘆花掀到安全的雪窼中,與黑熊搏斗; 當爸爸把蘆花打得皮開肉綻時,"呣唔"沖上去咬的爸爸手上血肉模糊,而時常失去理智和人性的爸爸,要么用皮帶抽打媽媽,要么往"呣唔"身上撒尿,當狗對他攻擊時,他操起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地將刀剜進它的肚子里……在這里,動物的人性和人的動物性的置換,一方面削弱了人對自然征服和主宰的力量,另一方面彰顯了自然萬物的靈性和情感,從而體現了作家思想中自然萬物平等的生態觀念.
二、文學創作中的思想是對萬物有靈論的秉持
魯樞元先生的文藝生態學觀點認為,"萬物有靈論"與"人類中心"與現代科學技術相對,是一種承認大自然有其內在價值和規律的生態學理念."萬物有靈論"從舊有到新生,經歷了從帶有濃重的神話甚至迷信色彩到具有"生態精神"的新鮮血液的更換的過程,更多地強調自然萬物是一個有機整體,受宇宙間統一的自然法則支配,強調人與自然萬物之間的一種精神聯系.[1]
遲子建的文學作品中就體現了這種人與自然萬物生態場中的精神相通性.
1. 對原始部落萬靈萬物的精心描繪遲子建曾經對鄂溫克族部落進行體驗后,對其薩滿教教義及儀式進行了原生態抒寫.創作中她精心地描述了鄂溫克族部落的狩獵文化中萬物有靈的觀念,也細致刻畫了鄂倫春人信奉萬物有靈而進行的"春祭"盛況.在原始部落的眼中,大自然的花草石木和各種動物都具有生命和靈魂,所以鄂溫克族人為了生存而進行的狩獵,在食用前都有莊重的儀式: 把動物的頭部或翅膀先割下放在高處祭奠,或者在食用烤制食物前要先割下一片肉敬火神……而具有神性的薩滿,作為溝通天和地的通靈人,可以感知神靈的思想和啟示,可以在荊棘中光著腳走路而毫發無傷,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也能保持充沛的體力,他們具有神奇的奔跑能力,也能在神靈的感召下,治病招魂挽救部落其他常人的生命.在遲子建的小說中所表達的神性具有寬廣的內涵,這遠不是一個薩滿教所能涵蓋的,這種神性既是一種上天的表達也是人生的訴求,還是這片黑土地山山水水、萬靈萬物的一種述說.
2."宇宙的風度"和"宗教情懷"的展露遲子建在秉持"萬物有靈"抒寫背后體現的是一種"宇宙風度"和"宗教情懷"的生態觀念,美國生態史學家林恩·懷特\\( L. White\\) 在 1978 年時表白說: "我們可以感覺到我們與一條冰川、一個原子微?;蛞粔K螺旋狀星云之間的友好情誼"[2]\\( p144\\)這種情誼已經是一種"宇宙的風度",這種風度讓作家遲子建認識到人與自然萬物之間的精神聯系,溫情地描述著人與自然萬物之間的息息相通: 在主人善待下生活的那條黃狗,老夫妻象對待兒子那樣善待的老馬,都飽含著人的情感、秉承著人的尊嚴,用感恩之心回報主人的善舉: 同情主人們的不幸遭遇、危急時刻舍身救護主人,即使拼盡最后生命的也要去報答主人,不惜悲慘地死去.遲子建的筆下,人是用愛的目光看世間萬物,自然生物也用靈性和情感對待人,自然萬物包括人已是一個受宇宙間統一法則的支配的有機和諧的生命整體.
宗教追問和探討人類的"絕對價值"、"終極意義",由此產生廣博之愛的神圣情懷,施韋茨曾說過: "有道德的人不打碎陽光下的冰晶,不摘樹上的綠葉、不折斷花枝,走路時小心謹慎以免踩死昆蟲."[2]\\( p73\\)現代生態運動越是趨向深入,就越是呈現出明顯的宗教色彩.因為生態運動關心的根本問題和由此生出的"神圣意義"和宗教一樣,因此也呈現出明顯的宗教情懷.擁有這種情懷遲子建超越了現實的生與死,理解了生死之外的深刻內涵: 《額爾古納河右岸》文本中薩滿的兒女紛紛夭折,但他們的靈魂但在山間、在樹上、在迷霧中仍然在做著什么."逝去的父親在《白雪的墓園》變成了母親眼中的一顆紅豆,《親親土豆》中丈夫的靈魂依托于土豆仍依依不舍地跟隨在妻子李愛杰的身旁.遲子建用飽含宗教情懷的筆觸,描述著富有靈魂的自然界,刻畫著美好而又充滿哀愁的人世間.
三、文學創作的背后是源于童年生境的助推
在生態學中,"生境"是生物個體或種群所處的特定生活環境,童年的生活環境中在形成作家的審美體驗中具有決定意義,也促使作家執著于自己的審美追求.
遲子建生活的北極村是一個純美的世界,那里有耀眼的星空,有清爽的菜園,有廣袤的黑土地,有天邊的火燒云.遲子建所有的故事都離不開這美麗的土地,所有的人物和情節都緣于刻骨銘心的"童年生境".遲子建說:"沒有大自然的滋養,沒有我的故鄉,也就不會有我的文學."[4]
1. 清新樸素的鄉土氣息滋養了她自然純真的本性李贄說: "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 《童心說》\\) .所謂"童心",就是真心,是人類最初純真的本心,遲子建就是用一顆童心在抒寫人生況味的作家,她所創作的文本中至始至終展現著人性的溫暖和真純,用一顆自然純真的心精心構筑她的童話世界.《北極村童話》中描繪了純樸且富有詩意的小鄉村,這里有神奇的白夜,有寧靜的村落,有美麗的極光,有無邊的森林,有奔騰不息和讓人震顫的漠河和黑龍江.春天讓人倍覺奇妙和歡欣,柔軟的陽光,迸裂的冰河,悠然的流水,嫩綠的草芽,美麗的達子香花; 冬夜讓人迷戀和沉醉,人的思緒被寧靜恬淡的雪花托起,應和著滿天的星斗,世界蒼茫而雄渾……這些極富地域特色的美景把人帶入一個富有詩意的純美的童話世界.這種樸素清新、充滿活力的人類本真狀態也正是生態學所渴望和追求的理想境界.
2. 自然純真的孩童視角讓世界充滿了溫情與力量遲子建曾說過: "我喜歡采取童年視角敘述故事.童年視角使我覺得,清新、天真、樸素的文學氣息能夠像晨霧一樣自如地彌漫……從某種意義來講,這種視角更接近'天籟'".[5]
隨著時代的發展,無論個體還是人類社會,在成長和發展的過程中,不斷地走向社會化、文明化、理性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人越來越陷入理性的牢籠和物質的束縛,逐漸異化,人和自然的關系越來越疏離,逐漸失去自然的純真和美好.遲子建用孩童的眼睛去看世界,不會對社會和生活有痛徹心扉的感覺,她愛選擇陽光和溫暖,把現實生活的寒冷和無情弱化,讓人類回歸童真與詩意---"使人類童年化",所以《清水洗塵》中從一個小男孩的有限視角,勾勒出了一個天真、感性的無限空間,讓人體味生活原本的可愛和美好; 《北國一片蒼?!分杏眯∨⒌?蘆花"的眼來刻畫悲苦的成人世界,因為孩子的懵懂,讓這悲苦弱化了,并帶來另一個靈魂世界的希冀:希望雪花擁覆著的流泉,能涌到每一位相知者身邊,讓他們感到一絲爽意和清新.期望在自然中回歸人的本性并獲得靈魂的飛升,讓人感受到人間的溫情和力量.
遲子建的文學創作,從善良純真的本性出發,用充滿溫情的筆觸,去刻畫人與充滿靈性的自然之間的和諧與美好,這其中無論是欣喜與平靜的訴說,還是哀愁與痛苦的表達,都展現了宏偉的宇宙的風度和廣博的宗教情懷,也潤物無聲、水到渠成地展現了豐富的現代意義的生態觀念.
[參 考 文 獻]
[1]魯樞元. 生態文藝學[M]. 西安: 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2][美]R. F 納什. 大自然的權力[M]. 青島: 青島文藝出版社,1999.
[3]胡殷紅. 與遲子建談新作《額爾古納河右岸》[J]. 中國作家網,2006.
[4]文能,遲子建. 遲子建訪談錄·代序[M].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