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論文目錄導航:
【題目】肖瓦爾特“女性批評”的建構與踐行
【第一章】女性主義批評的“荒原”與“浮出”
【第二章】雙重標準的拒斥與重構
【第三章】 “女權批判”的修正與困境
【4.1 4.2】 “女性批評”的提出及其經受的雙重攻擊
【4.3】 “女性批評”的踐行
【第五章】肖瓦爾特批評理論的思考
【結論/參考文獻】肖瓦爾特“女性批評”理論研究結論與參考文獻
第 2 章 雙重標準的拒斥與重構
早期的女性作家在試圖走出家庭、參與社會生活的過程中,受到了傳統批評標準的不公平對待,長期壟斷話語權威的男性力量貶低、拒斥女性作品,女性作品的價值未得到應有的肯定。面對這種境遇,肖瓦爾特等一批女性主義批評家提出了重構批評標準的構想。在肖瓦爾特看來,基于男性經驗和男性作品的批評標準因為從一開始就忽略了女性主體的存在而不具備作為普遍標準的資格,因而女性主義批評應當從女性自身的作品出發,發掘女性文化傳統,構建自己的批評標準。
2.1 被操控的場域
肖瓦爾特在對 19 世紀女性作家進行研究后表示,對同時代的人來說女性作家首先是女人,其次才是作家。她所指的“同時代的人”顯然也就是由男性操控的場域,女作家的身份標識不是由作品來劃定,而是先由女性性別的預設剔除主流之外而后才被進行評價的。維多利亞時期的批評家為了避免使用較為職業化的“女作家”(woman writer)一詞,而采用女作者(authoress)、女子的筆(female pen)、淑女小說家(lady novelist)等詞來微妙的標識出女性的特殊身份,一些書評人甚至將女性作家的性別身份當作靶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其進行人身攻擊。
在肖瓦爾特看來,男性將女小說家看作“從事某種入侵性陰謀的人,她們從男人那里搶奪市場,偷竊他們的題材,攫取了她們的年輕女讀者”①.但是男性抵制女小說家并非是因為恐懼她們的能力出眾,而是認為她們只是人數眾多,并不具備寫作的能力。
男性對于女性小說的否定源于兩個方面原因:一是男性性別優越性思想。同男性相比,女性身體被認為是不健全的、低下的,腦部的效能、神經系統的發展不夠復雜,容易生病,而女性的智力出眾要么是女性自我毀滅般的企圖效法男性,要么是女性發展出了男性的體格特征。這種男性先天性別優勢的思想不僅被男性反復強調,甚至也得到了女作家的認同,她們被迫去證明自己靠得住,在身體上也有持久力,因為她們確實在智力體力方面存在先天的不足,這種看法令肖瓦爾特等一批女性主義批評頗為憤怒,她在文中指出:“有生理學依據的觀點仍有相當勢力,足以讓弗吉尼亞·伍爾夫在 1929 年無視一個世紀的三卷本小說傳統,提出女人身體虛弱就意味著,她們寫的書應該比男人寫的短一些?!?/p>
①二是女人的經驗閱歷十分有限。肖瓦爾特指出,女性社會經驗的缺失在于男性集團對于“學校、大學、俱樂部、運動、生意、政府、軍隊”②等社會領域的壟斷,女性被排擠而無法獲取經驗,而小說作為一種依托社會生活的表現形式,承載著對倫理道德、人情世故的感知。既然男性認為女性“不能體會激情、憤怒、壯志或榮譽的天使般的人”③,那么他們也不相信女性的作品可以充分地表現生活。在男性批評家看來,人生經驗是作家創作不可或缺的部分,即使是強大的想象力與同情心都無法替代的,顯然,由于缺乏人生經驗,女性作家在嘗試小說創作時備嘗艱辛。
2.2 亞文化的處境
肖瓦爾特認為維多利亞時期的女性作品較多的強調愛和激情,正是與她們被社會生活隔離的處境息息相關的,以內在情感彌補外部經驗的空缺?!叭鄙俳逃龣C會,與外界隔絕以及生活的無聊等種種原因已經扭曲了女性的價值觀,并把她們的創造能量引向浪漫的幻想和情感上的拿腔拿調”④.肖瓦爾特進一步指出,這類女性作品實際上反映出了這樣一種女性亞文化,即“在教堂與婚姻之間最具戲劇性的外部事件就是在教堂中被接納為基督教正式成員的堅信禮;教會組織的慈善工作時家庭外的唯一活動;虔誠則是婦女與兒童的專務?!?/p>
⑤也就是說,女性被囿于家庭和教堂間,宗教的信仰又讓她們對當前的境遇充滿樂觀精神,她們對自我犧牲的正當性及神靈的眷顧深信不疑,所以即使她們能夠意識到女性倫理視野的狹隘性,也依然找不到突圍的方式。肖瓦爾特從理論角度構想了一條出路,即書寫女性自身的身體經驗,諸如分娩等女性的心理動態,但是以女性從幼年起接受的教育來看,她們對這些私密的經驗往往秘而不宣,并不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與男性加以分享?!白杂讜r起,女孩們……就受到教育,不可出風頭,要謙虛;受到激勵,要對自己的身體感到羞恥;受到規勸,要‘隱藏’行經和懷孕等身體狀況。一個中產階級單身女子若要品嘗她兄弟們有權得到的知識,就不得不說謊。中產階級已婚女子則一直接受指示:別總拿自己的煩瑣小事去打擾丈夫,要默默地忍受病痛,要謹防任何有關不雅之事的知識傳入‘純真無知的’耳朵中去?!?/p>
①根據肖瓦爾特的論述,男性將女性作品,特別是女性小說,看作是識字人就會做的事情,而女作家們顯然內化了男性主導的權威,對這種批評、貶低并未發出抗議,反而努力使自己的作品更加像女性情感的自發流露,以致去迎合、強化男性的繆差。肖瓦爾特還將這看成一種“策略”,盡管女性在竭力貶低作品的職業和智性的層面,但同時也描述了自我表達的強大動力。
這是女性亞文化中的軟弱之處。肖瓦爾特轉述了洛娜·賽奇(Lorna Sage)的話,認為其一語中的地說明了女性創作對女性生活產生的影響,她說:“在尊重男性知識和權力的同時,她們也在微妙地修正和破壞那個把她們排除在外的世界?!?/p>
②許多批評家在對女性作家的創作進行貶抑時又提出了這樣一種論調,即只有生活并不幸福的女人才會去寫作,以彌補她們在家庭生活中的缺失。肖瓦爾特援引了 G.H.劉易斯的文章來說明女性作家的這種“補償”性質,即:“如果她的處境中有一些意外的事讓她感到孤獨并了無生氣,或者因為她的感情遭遇挫折,把她擋在了發自整個身心所向往的甜蜜家庭與母性領域之外,這時她轉向文學,好比轉向了另一個領域……幸福的妻子和忙碌的母親只有在甚至比家庭情感還要強烈的某種遺傳機體傾向的驅迫下才會進入文學?!雹蹖τ谶@樣的言論,女性作家也并未反擊,而是極力證明自己家庭是幸福的。
這在肖瓦爾特看來是一種陷阱,因為女性作家原本可以團結起來,強調寫作使她們比一般只是在家庭生活中存在的女性更為出色。但是她們卻采取防守的姿態,并承諾仍然堅守女性傳統并沒有因此影響家庭生活,因而女性作家自我貶低的態度并沒有得到男性的尊重而是更加受到輕視。
盡管部分評論家認可男性經驗與女性經驗同樣都能豐富作品,但是天生的性別優越感還是令其無法改變對女性固化的印象,因而呈現出對作品的雙重標準,肖瓦爾特通過解析大量的期刊評論,總結出男女作家被評判的不同標準,“女作家得到認可的是善感、精致、得體,觀察入微,精通家事,嚴肅的道德色調,以及對女性人物的了解;所缺乏的據認為是原創性,思維訓練,抽象力,幽默感,自我控制力以及對男性人物的了解?!?/p>
①而男作家“則具有大多令人滿意的特點:力度,廣度,獨到,清晰,學識,抽象力,精明,閱歷,幽默,對人性的知識,以及開放的心態”②.這種雙重標準被廣泛采納,甚至一些評論家試圖通過厘清作品中符合男性標準和女性標準的特質,進而確定作家的性別,或者其作品是男性因素還是女性因素占主導。當然這種標準本身在肖瓦爾特看來就是不具備可靠性的,然而即使是評論家出現了判斷的錯誤,即將原本男性作家的作品認定為出自女性作家的手筆,他們也會抨擊女性的無知而拒絕面對尷尬的處境。肖瓦爾特列舉了《星期六評論》(Saturday Review)的評論:“另一個往往讓女小說家泄露自己作家身份之秘的特點,是她們無意中玩弄最簡單的物理學原理、擺布法律最基本的規則或慣例的特有方式”③,盡管該評論錯誤的認定了 R.D.布萊克莫爾(R.D.Blackmore)的小說《克拉拉·沃恩》的作者性別,其實他在對作品分析中看到了不同于他們所認定的女性標準,諸如“物理學原理”、法律等內容,但是他拒不承認女性可以擁有對科學知識的理解而僅僅是玩弄一些表面的技巧。一些女性作家不得不采用使用男性筆名的策略來掩蓋自己的女性身份,肖瓦爾特以《簡·愛》為例,夏洛特·勃朗特在最初發表時采用的是柯勒·貝爾的名字,一經發行這本書就在英國讀書界產生很大的騷動,但是正如劉易斯向布萊克伍德解釋筆名的時候所說的:“當人們終于知道《簡·愛》是女人寫的書時,(批評的)調子明顯地變了?!?/p>
④而愛略特的《亞當·比德》(Adam Bede)出版時,評論界盡管承認它沒有嬌柔造作,故作優雅,而是講出了樸素的真實,但是也認為這不可能是女人寫的故事。一些女性為自己及其作品受到雙重標準的批判抗議,諸如勃朗特姐妹,但直接的反擊便是出版社禁止其在前言中抨擊評論家,她是這樣告誡《經濟學家》(Economist)的批判者:“對你來說,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只作為作者出現在你面前。這是你有權用以評價我的唯一標準--也是我接受你評價的唯一理由?!?/p>
①事實上,真正像勃朗特這樣反抗男權中心對女性創作壓制的作家并不多,肖瓦爾特也指出,“實際上只有喬治·愛略特獨自在探索女性經驗對小說結構和內容所產生的心理和道德影響”②.許多女性作家在面對評論家對因其性別身份加以批評時,采取內化男性風格的方式,拙劣的模仿以至于脫離真實。但是愛略特相信女作家有一種女性獨特的情感特性,這是不同于男性態度和男性經驗的。肖瓦爾特在評判維多利亞時期的女性作家時,盡管指出了她們創作受到雙重批評標準的壓制,但放置在整個歷史社會環境中去,長久的文化價值熏陶及倫理教義的布道使她們面對壓制逃避反抗甚至內化標準的態度是有其合理性的。她們從事的創作生活有別于一般被困囿在家庭生活中的婦女,在這個過程中不得不承認她們自身也潛移默化的發生了變化,獲得勞動報酬的女性逐漸不滿足于做過去那個“幸?!钡钠椒才?,而是變得“更有條理,更講實效,更固執己見,更富冒險精神,更靈活融通,并更好地管理著自己的生活”③.肖瓦爾特看到了這種不平等的雙重批評標準,因而提出了性別雙重標準需要修正的呼喚。
2.3 重構標準的呼喚
女性主義批評在看到了雙重批評標準的問題后就一直在探索,是否可能構建一種新的標準。肖瓦爾特認為這個標準應當具備三個要素:一是可以確定文本的特殊性并構建女性文學傳統。二是不依賴于任何親歷,而承認女性之間的個體差別。三是利用當代闡釋文學的手段。
肖瓦爾特同大多數批評一樣,都認為文學理論是關于文本性的,而女性主義批評的發展需要依托女性文本。然而這一研究受到兩方面的質疑:一方面黑人批評家質疑白人批評家將她們的研究視為墊腳石。另一方面,是后結構主義與文學批評,按照陶麗·莫依的觀點,聲稱關注那種贊成一系列令人懷疑的“經驗的和非文學的”影響的文化就是明顯地拒絕關注“作為意指過程的文本”.對此,肖瓦爾特的觀點是,女性主義理論的構建應當兩者兼具,即既不割裂 “文本的形式主義方式與‘非文學的’語境,又不脫離性和文化來看待解釋、閱讀以及性別問題?!?/p>
①肖瓦爾特認識到,“標準重構(canonformation)即曾作為理解特定的文學史和文學傳統的中心而出現的某些作家與文本現在被理解為一種歷史的奠基過程,而不是對美學價值的維護?!?/p>
②也就是說,通過“貶值人物的強有力的重新評價”和“揭示從未被注意的婦女作家之間的互文本關系,并闡明了不是來自基本的女性意識而是來自種類共有的規約的有關影響和修正的傳統?!?/p>
③但是,應當指出的是,構建批評標準這個命題是一大批批評家共同的呼聲,肖瓦爾特作為其中的一位,她與其他女性主義批評家的觀點有共識也有分歧。比如一些女性主義者提出,女性批評必須放棄所有的標準,肖瓦爾特并不同意這種觀點,她引用陶麗·莫依的觀點提出了自己的反對意見,陶麗·莫依主張,寫作的目的不應當是放棄權威,而是把權威傳授給另外的人。肖瓦爾特與莫依的觀點一致,認為批評話語是一種權力,放棄批評標準的建構就意味著將權力讓給他人。文學標準的建構“不僅僅是個人權威的結果,而且還涉及出版者、評論者、編輯、文學批評者和教師的非共謀(non-conspiratorial)文化網絡?!?/p>
④肖瓦爾特堅持標準重構,而且指出女性批評的進步在于不再執著于建立絕對和永恒的豐碑,而是能夠放在具體語境和背景中呈現,在歷史的和社會的相對性中看待審美標準問題,女性批評的種類也不局限于小說,應擴大到所有女性創作的領域,諸如從前被忽略的日記、書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