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在"龍學"研究中,劉勰的"養氣"說似乎是一個被冷落、被忽視的課題,而對《神思》、《風骨》、《體性》、《物色》等篇的研究卻非常多.
究其原因,大抵是因為在劉勰之前早已有各家"養氣"之說,因而無開創之功; 再者是因為人們多將《養氣》歸類為創作論,而創作論的核心篇目是《神思》,故而未能引起研究者的重視.其實從創作論角度看,《養氣》與《神思》有著緊密的承接關系,是創作論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中提出了"神居胸臆,而志氣統其關鍵"[1]\\( p.248\\) 的論斷,認為作者的精神活動,也就是為文之用思,是受"志氣"的統轄和控制的; 此后,又專門寫作《養氣》篇,"所以補《神思》之未備,而求文思常利之術"[2]\\( p.204\\) ,可見兩者關系之密切.因此,《養氣》篇是值得我們深入考察和探究的.
一、關于"氣"的界說
"氣"在我國古代文論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從最初的哲學范疇逐步進入文學、藝術等領域,"氣"的涵蓋面不斷地擴大和豐富,可以說"氣"在中國古代美學中是運用最廣泛、最具親和力的概念.而要對《養氣》篇進行分析,就應該對"氣"有一個初步的理解.
廣義的"氣"有多種涵義,概括而言包括以下四種:
首先是指宇宙自然之氣.它使宇宙天地間充滿生氣、活力、生命力 ,也使宇宙天地間的萬事萬物充滿生氣和活力,諸如山水風云、日月星辰、花草樹木、蟲魚鳥獸等.
其次是指生物生命之氣.莊子在《知北游》中指出: "人之生 ,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3]\\( p. 254\\) 戰國至漢初所形成的中醫經典《黃帝內經》中就已有有關生理之氣的論述: 認為人類是整個世界的特殊組成部分,稟天地之氣而生,依四時之法而成,人體內包含有天地陰陽之氣和五行之氣,構成人體的生理之氣,生理之氣是人體生命的物質基礎.以上的"氣"指的就是生命之氣.
再次是指古人從自然之氣而引申的精神之氣.它包括人的品質道德、人格情性.孟子有"知言養氣"之說: "吾知言,吾善養吾浩然之氣."這是一種主觀的道德和精神修養,周振甫先生扼要地把它概括為一句話: 孟子"所說的養氣就是培養一種正義感".
最后是指由人而引申到文,從而提出的"文氣".魏晉時期文學與文論進入自覺時代,曹丕提出"文氣"說,第一個將"氣"由人到文,從哲學領域引入文學創作和文學理論中,他的《典論·論文》首開以"氣"論文之先,響亮地提出了"文義氣為主"的主張,認為"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這就為劉勰的"養氣"說提供了理論基礎.
劉勰《養氣》篇中的"氣"就帶有自然元氣和生理之氣的特征,但是劉勰沒有僅停留在自然元氣與生理之氣的基礎上,而是進一步涉及到"氣"與"志"、"神"的關系問題.最終要解決的是自然體氣和順利進行精神性的創作活動如何協調發展的問題.可以說,"養氣"之"氣"指的應是"志氣",包括生理和心理兩個方面.
總之,在劉勰之前,"氣"的概念已具備了從自然之氣、主體性情之氣到文體之氣的流動、衍進、回環呼應的確定內涵.在這種條件下,劉勰大規模地以"氣"品評詩人文人的才性、精神風貌、創作特性、審美胸懷,既是對前代"氣論"傳統的邏輯延續,又是對曹丕氣論的完善、豐富和發展.
二、劉勰的"養氣"說
劉勰的"養氣"說到底是什么? "養氣"說與文學創作又有何關系? 這是一個十分復雜而深刻的問題,也是《養氣》篇所要研究的關鍵問題.其內容主要包括如下三方面:
其一,作家的生理之氣.劉勰認為,作家的生命之氣是文學創作的基礎,文學創作的順利進行,必須以作家健康強盛的生命狀態、充沛的體力和精力為前提條件.《養氣》開篇就說: "昔王充著述,制養氣之篇,驗已而作,豈虛造哉! "[1]\\( p.372\\) 這是以王充的體驗來說明"愛精自保"與精神活動的關系.
王充是唯物主義哲學家,他的"養氣之篇"雖已失傳,但從其《論衡》中仍可以看到一些與"養氣之篇"相近的內容.如《論死》篇中說: "人之所以聰明智慧者,以含五常之氣也.五藏不傷,則人智慧; 五藏有病,則人荒忽,荒忽則愚癡矣.人死五藏腐朽,腐朽則五藏之氣無所托矣.所用藏智者已敗矣,所用為智者已去矣."這就比較明確地把人的智慧、精神與所謂的"五常之氣"聯系起來了,說明了"五藏不傷,則人智慧; 五藏有病,則人荒忽"的道理,因為"五藏之氣"是借托"五藏"而存在的.
劉勰論文深受王充這種唯物主義思想的影響,并以此為理據闡發為文用思與養氣的關系.他說:
"夫耳目鼻口 ,生之役也; 心慮言辭,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 鉆礪過分,則神疲而氣衰:
此性情之數也."[1]\\( p.372\\) 這就是說,耳目鼻口這些生理器官,是為人的生命活動所役使的,而思維活動與言辭的用運,則由人的精神所支配,亦即為精神所用.因而,順應著心意和情緒,恬然自得地去運思、寫作,那就會事理明白而情思舒暢,無損于"五常之氣".如果過分勉強地鉆研、思考,則會精神疲倦、氣力衰微,有傷于"五藏"而累及"五常之氣",使人"荒忽"了.這樣,就不利于文學創作甚至會嚴重阻礙創作的順利進行.
那么,是不是有了旺盛的生命力和充沛的體力、精力,就可以獲得"文思常利之術"呢? 不是的,體力和精力,在寫作構思過程中,固然有不可忽視的作用,但它只是最基礎的部分,以下兩點更為重要.
其二,作家創作前的精神狀態.劉勰認為,文學創作有自己的特點和規律,這種特點和規律需要作家在臨文、構思之時,要進入虛靜狀態,使心腑清明澄澈,無雜念縈懷,亦無外力干擾,養成一種積極、專注的精神,輕松自如地致力于寫作構思,從而推動創作的順利展開.
《養氣》篇云: "夫學業在勤,功庸弗怠,故有錐股自厲,和熊以苦之人.志于文也,則申寫郁滯,故宜從容率情,優柔適會."這就表明藝術創作不同于研究學問的孜孜不倦,它有自己的特殊規律,追求的是精神的解放和自由.研究學問需要"錐骨自厲",而藝術創作者只有當創作者心平氣和、神情舒暢,處于"從容率情,優柔適會"的最佳精神狀態時,才能文思泉涌,靈感迸發.如果不具備這樣虛靜的心境,"銷鑠精膽"、"蹙促和氣",違反自然之性,整日為雜念所擾,則易喪失靈感.
不僅古人這么認為,現代的許多作家都持有與劉勰相同的觀點,他們的表述可能有所不同,但精神和心靈是相通的.著名美學家朱光潛先生在談到自己的寫作經驗時曾說過: "思路有暢通時,也有蔽塞時,大約要思路暢通,須是精力彌滿,腦筋清楚,再加上風日清和,窗明幾凈,臨時沒有外擾敗興,雜念縈懷.這時候靜坐凝思,新意自會象泉水涌現,一新意釀成另一新意; 如是輾轉生發,寫作便稱為人生一件最大的樂事.一般'興會淋漓'的文章大半都是如此做成."[4]\\( p.286\\) 作家王蒙結合自己創作小說的經歷也指出: "寫的時候不妨盡量放松一點,放松了,思維和內心的活動才能充分活躍、不受阻礙地進行……放松了,就不會別別扭扭、疙疙瘩瘩的"; "苦思冥想,慘淡經營,憋了半天,硬是憋不出來的情形也是會有的.但我認為,遇到這種情況最好放一放,有意識地培養培養創作的情緒再寫". 不難發現,從古到今,那些最精妙的藝術作品常常不是創作者精雕細琢、刻意追求,而是在無意間憑著靈感的召喚得來的.正如陸游所說: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其三,作家的文學修養.劉勰在《神思》篇中指出為文要用思,要有"積學"、"酌理"、"研閱"、"馴致"等諸多方面的修養,即后人所謂的"養其根而俟其實"的"根本功夫".這種"根本功夫"是在作者特定的生活境遇中,日積月累,長期涵養而成的,是文思得以廣泛展開的基礎.清紀昀在評該篇"是以吐納文藝,務在節宣.清和其心,調暢其氣.煩而即舍,勿使壅滯"時說: "此非惟養氣,實亦涵養文機."劉勰在《養氣》中主張"學業在勤",稱贊"錐骨自歷"的學習精神,認為從事寫作,必須具有廣博的學識和見解.他在提出寫作構思快慢不同的情況之后,又進一步說: 寫作構思"難易雖殊,并資博練,苦學淺而空遲,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聞".在劉勰看來,寫作構思無論是快是慢,是難是易,都要依靠學識的廣博,才能的練達.學識淺陋,寫得慢也沒有意義,才智粗疏,寫得快也是徒然.以"才疏"和"學淺"而取得成就的人,是前所未有的.這就把作者的才、學、識的修養與寫作構思直接聯系起來了,從根本上闡明了解決文思開塞問題的要義.劉勰的這一藝術創作理念與那句古話"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具有異曲同工之妙.
古人對此有過很多相關的論述,如"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能讀千賦,則能為之"、"故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書讀百遍,其義自見"等等.這里的"千賦"、"百回"、"萬卷"、"百遍"含有一個讀的"量"的問題,"熟"、"深"、"破"又提出了一個讀書的"質"的問題.不達到一定的識記量,怎能產生質變.所謂"胸藏萬匯憑吞吐,筆有千鈞任歙張"\\( 郭沫若\\) 是也.古人所言"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早就說明了積累的重要性.
三、創作的"自然之道"---率志委和
從劉勰的觀點中不難看出只有"養氣",才能使藝術構思進入感興狀態,使創作流暢.而要說到如何"養氣",那么,"率志委和"說即是"養氣"的基本實踐方法,也是文學創作的"自然之道".
首先,了解"率志委和"說的本質."率志委和"落實到創作過程,具體方法就是"從容率情,優柔適會".優柔就是從容,是一種從容不迫、天真自然的情緒狀態.從容不是漠然,不是消極回避,而是要求作者冷靜而不失動力,沉著而不乏熱情地對待寫作過程中的情緒變化和情感波動,率情就是循著情感的方向.優柔適會則是以自然、從容、虛靜的心理狀態適應際會、興會的需要.這里的"會"與陸機《文賦》中興感之"會"是同一意思,指創作過程中的即興狀態或靈感迸發的表現.
《養氣》開篇云: "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鉆礪過分,則神疲而氣衰; 此性情之數也."這就明確指出"率志委和"會使情感順暢、說理明白,而過分的苦心鉆礪則會使人傷神、氣力衰頹,進而有礙于藝術構思與創作.宋朝的蘇軾以詩言虛靜、自然對創作構思的意義: "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他把"虛靜"觀視為作者感物、通物、獲得佳作的前提,這與劉勰之"率志委和"說是神理契合的.
無獨有偶,清代著名戲劇家和理論家李漁,亦與劉勰同調,他在總結自己的實踐經驗和切身感受寫成的《閑情偶寄·詞曲部》中說: "開手筆機飛舞,墨勢淋漓,有自由自得之妙,則把握在手,破竹之勢已成,不憂此后不成完璧."這說的是文思通暢順利的時候; 而如果思路不暢,"文情艱澀,勉強支吾",他也主張"不如不作之為愈".他說: "如入手艱澀,姑置勿填,以避勞苦之勢,自尋樂境,養動生機,俟襟懷略展之后,仍復拈毫,有興即填,否則又置.如是者四,未有不忽撞天機者."顯然,這與劉勰所謂的"意得則抒懷以命筆,理伏則投筆以卷懷"、"逍遙以針勞,談笑以藥倦",是一脈相承的.近代學者吳曾祺也反對那種"神氣沮喪,情緒不屬"、"搔頭抓耳,塵垢滿爪"、"姑以成篇為事"的苦思冥想,主張作文要"適機".他指出: "行文有機,機之來如木之生春,水之赴壑,皆有自然而然之妙.固有一題到手,經營累日,而不得一字者,機未至也.此時,且不必遽著思想,姑取平日所喜文字,讀之數十遍,胸中便有勃然不可遏之侯"; "然又必方寸之間,空靈四照,故能機來而與之應,此則劉彥和所謂'陶鈞文思,貴在虛靜'.蓋不虛不靜,則如一物橫亙于中,而理之在外者,無自而入,意之在內者,無自而出.關鍵不通,皆足為機之害".在這里,吳曾祺所謂的"適機"之"機",與李漁所謂的"養動之機""忽撞天機"之"機",事實上都涉及到了構思過程的靈感、興會現象,它雖不是文思通暢順利的全部內容,卻是其中最為突出的一種表現.應當說,這與劉勰所論"率志委和",如影隨形,實為一體的.
其次,"率志委和"說受到中國古代一些文藝創作觀的影響,與它們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主要表現在以下三點.
第一,靈感.在藝術創作活動中,靈感現象一直受到人們的推崇和重視,因為靈感的出現能使創作者思維活躍,在藝術創作中起到積極的作用.
古希臘曾有這樣的說法: "沒有一種心靈的火焰,沒有一種瘋狂式的靈感,就不能成為大詩人."而中國古代沒有使用"靈感"一詞,但他們在寫作過程中已體會到了這種心理現象."情會"、"適會"\\( 劉勰\\) 、"興會"\\( 顏之推\\) 、"天機"\\( 沈約\\) 、"靈氣"\\( 湯顯祖\\) 、"神理"\\( 王夫之\\) 等等,都是指的靈感而言.
陸機《文賦》云: "若夫應感之會,通塞之紀,來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滅,行猶響起.方天機之駿利,夫何紛而不理.思風發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齒.紛葳蕤以馺沓,唯毫素之所擬.方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滯,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覽營魂以探賾,頓精爽而自求.理翳翳而愈伏,思軋軋其若抽.是故和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雖茲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故時撫空懷而自惋,吾未識夫開塞之所由也."[7]\\( p. 170\\) 陸機所說的文思"開塞",其實就是創作靈感.雖然"吾未識夫開塞之所由也",靈感不是作家的力量所能把握住的,但劉勰則認為,靈感的出現是靠培養的,他的觀點就是"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鉆礪過分,則神疲而氣衰".
即順著自己的自然的本性,取得身體、精神的一種調和.不要苦吟,一切以自然為高,這是劉勰整個《文心雕龍》的創作思想.
不同于西方"靈感"論的天才稟賦或神賜迷狂,中國的"興會"、"感興"、"天機"等靈感論述則是緊緊圍繞著主體與客體間的關系來進行的.
如劉勰在《物色》篇所說: "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主客體相互感應是靈感的前提.這就要求主體用"心"去體察萬物,感會萬象.而這些論述與劉勰的"率志委和"說正是一脈相承的.
第二,虛靜.唐代白居易有詩: "月出鳥棲盡,寂然坐空林,是時心境閑,可以彈素琴.清冷由本性,怡淡隨人心,心積和平氣,本應正始音.
響余群動息,曲罷秋夜深,正聲感元化,天地清沉沉."[8]\\( p. 475\\) 宋代蘇軾亦云: "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9]\\( p. 303\\)詩中所云之意是把"虛靜"作為創作者創作的前提."心境閑"、"空且靜"的心理狀態,能使創作者心靈自由,思維活躍,想象豐富,從而凝成意象,利于創作.
劉勰論"養氣",目的在于求得精神"虛靜",以"陶鈞文思".劉勰"養氣"養的就是虛靜之氣,是道家"虛靜"以"養氣"的思想在文論上的體現,但它又不完全等同于道家的"虛靜"."虛靜"注重藝術構思的心理境界,而"養氣"則重在文學創作的審美境界,兩者各有側重."虛靜"說與"養氣"論之所以內在相通,在于藝術構思是文學創作的中心環節,文思是否暢通決定著文學創作能否達到"從容率情"、"率志委和"的審美境界.可以說,藝術構思的狀態是文學創作的審美境界的集中體現,"從容率情"、"優柔適會"正是這種"虛靜"狀態的延續.
"養氣"的關鍵在于"節宣","節宣"的目的就在于"清和其心,調暢其氣",使作家的身心達到自由和諧的境界.心志清和,血氣諧暢,就可以循心之所至,隨意之所適,從容不迫、自然自如地進行創作.這是文學創作達到"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的審美境界的必要前提.
種種論述,都表明著一個意思: 藝術創作主體要保有虛靜的心態,不被紛繁的物象所侵擾、所勞神,使得構思順暢,想象深入,最終創作出具有深刻意蘊的藝術作品.
第三,自然."自然"在中國古代文藝理論中是一個重要的范疇,有著豐富的內涵.古代哲學中的"自然"意指自然而然,與人為相對,被看作世間萬物運行的基本法則.在被納入文藝創作中后,"自然"即是要求文藝創作首先應該是有感而發的,不要矯情、造作; 其次在進行創作時要追求自然而得,無意為佳,不提倡煞費苦心刻意雕琢,以求得一種自然率真的平淡之美,舍棄奢華奇靡之風.如果心志清和,血氣諧暢、身心和諧統一,那么,作家的心理活動就達到非常自由的境界,"神則以視無不見也,以聽無不聞也,以為無不成也",可以充分自如地發揮創作才能,自然可以進行"寂然凝慮,思接干載; 消然動容,視通萬里"\\( 《神思》\\) 的藝術想象活動.
宋代蘇軾云: "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爾.草書雖是積學乃成,然要是出于欲速."意在強調"無意"而作.楊萬里也以無意為詩為上: "大抵詩之作也,興上也,賦次也,庚和不得已也.我初無意于作是詩,而是物是事適然觸乎我,我之意亦適然感乎是物是事,觸先焉,感隨焉,而是詩出焉,我何與哉,天也.斯之謂興."[10]\\( p. 817\\) 所謂無意,即是不要刻意,而是要自然.創作重在"自然",以"自然為宗"作為審美理想,這在劉勰《文心雕龍》中多處體現.這里所說的"自然"不是指客體實在的自然界,而是指審美主體的一種精神內涵及其表現出來的形態.文藝創作是創作主體表達情、志的精神活動,古代作家、文論家強調無意、自然,主要有兩層意思: 一是強調情感的自然抒發.
創作者創作是為了"申寫郁滯",提倡為情造文,反對為文造情.如張耒所云: "文章之于人,有滿心而發,肆口而成,不待思慮而工,不待雕琢而麗者,皆天理之自然,而性情之至道也."一是強調創作過程中心態的虛靜、自然.創作主體只有在自然的心境中才能自由地博觀萬事萬物,并通過藝術創作表達所觀所感.
因此,劉勰主張"意得則舒懷以命筆,理伏則投筆以卷懷",要求作家始終保持身心自由和諧的狀態.在文思暢通之際,欣然命筆,"從容率情"; 在文思滯塞之時,斷然舍棄,"煩而即舍"、"理伏則投筆以卷懷","逍遙以針勞,談笑以藥倦",保持充沛的體力和健康的精神狀態,文學創作就能達到"刃發如新,湊理無滯"的崇高境界,即如《莊子·養生主》中庖丁解牛那樣"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的完全"自然之道".
靈感、虛靜與自然的創作觀,在中國古代作家、文論家中的論述頗多.劉勰"率志委和"說與這些論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或受前者影響,或作用于后者.因此,"率志委和"的提出并不是劉勰隨意拈出的一個無關緊要的詞語,而是與許多相關論述構成了我們民族獨特的文藝思想和美學觀念.
參考文獻:
[1]周振甫. 文心雕龍今譯[M]. 北京: 中華書局,1986.
[2]黃侃. 文心雕龍札記[M]. 北京: 中華書局,1962.
[3]曹礎基. 莊子淺注[M]. 北京: 中華書局,1982.
[4] 朱光潛. 朱光潛美學文集[C]. 上 海: 上海文 藝 出 版社,1982.
[5]王蒙. 漫話小說創作·談短篇小說的創作技巧[M]. 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
[6]蘇軾. 送參寥師[A]. 周振甫,冀勤. 錢鐘書《談藝錄》讀本[M]. 上海: 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
[7]陸機. 文賦[A]. 郭紹虞,王文生主編. 中國歷代文論選[C].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8]白居易. 白香山集\\( 卷五\\) [Z]. 胡經之主編. 中國古典美學叢編[M]. 北京: 中華書局,1988.
[9]郭紹虞,王文生主編. 中國歷代文論選\\( 第 2 冊\\) [C].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0]蔣述卓等編. 宋代文藝理論集成[C]. 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