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邏輯學不僅是分析語詞的科學，更是從哲學出發的認識原理，沒有哲學就沒有邏輯學。阿拉伯哲學的形成發展受到希臘 - 阿拉伯翻譯運動的重大影響，阿拉伯邏輯學的形成標志著阿拉伯哲學發展的新階段。以阿拉伯邏輯學為框架的阿拉伯哲學，不但表達著一種新宗教哲學的形成至發展，且反映著它所吸收的希臘哲學在內部發生的改變和產生的結果。研究阿拉伯邏輯學是研究阿拉伯哲學文化的重要環節。

一、阿拉伯邏輯學產生的思想背景

希臘- 阿拉伯翻譯運動早期，出現了以鏗迪（約公元801-873 年）、拉齊等為代表的哲學家，他們的一些具理性和辯證法思維的思想，為其后阿拉伯邏輯學的產生提供了理論前提。主要如下：

第一、認為哲學是一門獨立的學科，信仰不能代替理性認知。他們以研究科學的態度對哲學和哲學的對象進行定義，認為哲學追尋的是事物的本質。承認只有“先知”才能了解“天啟”的知識。這在某種程度上調和了信仰、理性和認識（知識）的關系，同時維護了宗教信仰。還主張信仰不能代替理性，認為理性是優越的，但由于在自然界很多事物是人的理性無法認識的，所以信仰亦是必要的。（1）此時的哲學家們已試圖將哲學從宗教學中分離出來。

第二、邏輯辯證法思想萌芽的出現。由于看到了事物、時間和運動；有限和無限的矛盾，哲學家們將可能的矛盾進行了調和。這種調和標志著阿拉伯宗教哲學中開始有了自己獨特的思想和辯證法方法論萌芽。

第三、承認存在著“第一因”.提出了“第一哲學”,并用了大量論據證明主體在時空中的性質是不可以用事實來證實的，這在物理學的范疇雖然無法解釋，但是世界一定要么是來源于“無”,即來自“創造”,要么是來源于它發生運動之前的那個其他的狀態，（2）此亦是一種“創造”,但無論是何種的創造，始終是“永恒”的創造，這個“永恒”是萬物的起始和原因，也因此“自存存在”（絕對存在）。而“自存存在”也是阿拉伯邏輯學中的邏輯第一因。

二、阿拉伯邏輯學的形成與特點

阿拉伯邏輯學從 9 世紀后期開始形成體系，之后經歷了三個不同特點的發展階段：

1.第一階段（9 世紀末期 -10 世紀末）的邏輯學：哲學邏輯學。

約 9 世紀末期，阿拉伯邏輯學形成。以阿爾·法拉比為首的亞里士多德派邏輯學家是其主要代表，他們以亞里士多德邏輯學為基礎，構建了阿拉伯哲學邏輯學，成為了阿拉伯哲學運動中的重要一筆。這種邏輯學在巴格達及其后直到 12 世紀中期，甚至在西班牙都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特別在整個10 世紀居阿拉伯邏輯學界的主流地位），成為傳統阿拉伯邏輯學之一。其邏輯學思想主要包括：

第一，用傳統方式對知識進行分類。由于實際知識之間是有機聯系著的--對于這些知識，應該通過觀察事物的“四因”（物質，形式，效率，結果）來確定“其所是”.（3）首先，觀察。其次，將之上升為形而上學實體進行討論。其三，下結論。下結論需要邏輯思維，他們提倡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如：典型的模態三段論命題之一：“如果每一個 C都是B,而每一個B必然是A,因此，每一個C都必然是 A.”是可用的）。

第二，邏輯方法是將知識分為理論知識和實踐知識的真正方法。這沿襲了古希臘哲學傳統，在他們看來，每一種科學和藝術都會涉及到一系列可認知的數據，而無所指向的理論科學，才是邏輯學方法可應用的范疇。但認為在處理理論科學的問題時，極可能混淆哲學形而上學的、邏輯辯證的和詭辯的方法。要以前提、目標的內容來判斷二者。邏輯辯證法有可能是形而上學尋找“決定所有事物的終極原則”的良好方法。

第三，研究形式邏輯的前提是先了解諸如，種、屬、個體、差異、性質、同音、同義、同形異義；主題和前提；第一本質和第二本質；定義和描述等等此類概念。按其思想，“定義”被稱作“概念”.而“概念”是下判斷的標準，邏輯只適用于判斷的過程，邏輯研究的前提是確定“概念”,邏輯研究的目地是下判斷。他們相信邏輯規律和存在規律一致的。

第四，邏輯學是哲學研究的工具。邏輯學也適用于所有的理論科學。認同柏拉圖主義的二分法，認為它至少可以正確的解釋“定義”這個部分，這是別的邏輯方法所不具有的優點。事實上，柏拉圖的二分法，是一種機械的邏輯學。哲學家們還對邏輯學的術語進行了創造性的詳盡研究。他們認為邏輯學是哲學的研究工具，還適用于所有的理論科學。

但在實踐中卻不免讓人為難（從9 世紀直至14 世紀中期的伊本·泰米葉都還在討論著這個問題（4））。

第五，邏輯學中“疑問詞”及相關術語亦可應用在更多范疇。這成為希臘邏輯學引入阿拉伯哲學的一部分，為數個世紀以來阿拉伯世界的邏輯分析和評論搭建了一個平臺。

總的來說，這一時期的邏輯學以亞里士多德邏輯學為基礎，但不囿于它，主張在內容與形式不調的時候，寧可改變形式以適應其內容，從而發現邏輯學規律。由于和亞里士多德一樣，相信邏輯規律也是存在的規律，所以不但把邏輯學作為研究哲學的工具，更是把研究的結果作為哲學的重要因素。這個時期的邏輯學是一種哲學邏輯學。

2.第二階段（10 世紀末 -11 世紀中期）的邏輯學：宗教哲學邏輯學。

10 世紀末到 11 世紀中期，可以說是希臘 - 阿拉伯翻譯運動的高峰時期。思想界對希臘文化進行查漏補遺、提煉和發展。特別是哲學家們對于亞里士多德的理論，在繼承的基礎上又有了更多更深刻的創見。概括地說，如果之前的法拉比派的哲學邏輯學是一種“平面”的條件邏輯學的話，第二階段以阿威羅伊（伊本·路世德）邏輯學為代表的宗教哲學邏輯學則是一種“立體”（引入了時間項）的條件邏輯學，是一種邏輯學發展的更新階段。后者不但對阿拉伯文化自身的宗教哲學，且對西歐中世紀的宗教哲學及經院邏輯學都有重大影響。

首先，邏輯學將科學分為實踐科學和理論科學，融合了宗教和哲學。他們認為實踐科學首先是公眾管理科學，包括宗教法學和政治學。其次是家庭管理和自我管理學。而理論科學則包括第一哲學和自然科學等。在他們看來，自然科學因離人最近，所以最易被理解，而數學科學則是通過一定的數量或其它標量性的東西被人理解。第一哲學與這兩類科學不同：因為造物主不可能是由偶然性的存在和原因構成的無限系列。其它兩類科學建立在這種哲學的基礎之上。這種第一哲學可被稱為“形而上學的神學（宗教理論）”或者“關于造物主主權的科學”.

其次，邏輯的精神本性是“第一因”.深受新柏拉圖主義理論的影響，他們重新闡釋了亞里士多德的“第一原因”的本性。在他們看來，任何一種可能性（包括偶然性存在的可能性），如果它還在潛在狀態，那么說明它沒有能力成為存在。如果這種可能性變成了事實性的存在，那是因為它本身的原因使它自身的存在成為了必要，所以它不能不存在。因此，它的產生和存在通過它自身的原因成為必要（即：自為存在）。（5）由于“第一原因”（“神”）對于自身的思考，首先產生（流溢出了）“第一理性”（First Intelligence）-它“是造物主獨一無二的能量作用，與‘神’的思想相一致，確保由‘一’向‘多’的轉變，同時滿足了由‘一’和只能由‘一’開始的變化原則?！保?）這種時候，邏輯學也具有一個工具性的作用，只是因為“流溢”使它的“自為存在”（第一因）不同于亞里士多德與其“第一因”,他們的邏輯學也因之不同，成為了一種宗教哲學的邏輯學。

其三，從亞里士多德的實體觀念出來，將人的意識分為第一意識和第二意識，對個體事物的觀念屬第一意識范圍，而對第一意識普遍性的屬種觀念屬于第二意識，第二意識是邏輯學研究的對象。這種對亞里士多德哲學邏輯學觀念的創新和變化極大地影響了歐洲哲學家。

其四，邏輯學知識來源于“天啟”.對于知識的獲得，在他們看來，“人們獲得知識的方式和先知們獲得”天啟“的方式沒有不同，都獲得于靈魂尋找主動精神的過程中，后者是所有知識的來源”.（7）那么，按這一觀點，他們的邏輯學也來源于“天啟”.

其五，將時間與條件結合在邏輯學命題中，達成一種立體的條件邏輯學，這是邏輯學上的創舉。（參看命題：不在/ 在某些時刻R 時，A 不能/ 能在這些時刻存在 / 完成，B 也不能 / 能等等。）這種邏輯學和形而上學后來被越來越多的應用在宗教發展的其他方面，特別是“凱拉姆”學（教義學理論）。其時的邏輯學以以阿威羅伊（伊本·路世德）為代表。由于阿威森納主義還強調當邏輯學判斷的形式與內容不相匹配的時候，可以改變內容以適應形式，所以他們的立體條件邏輯學（引入了時間項）與之前的法拉比派平面條件邏輯學的差異較大，是一種調和的宗教哲學邏輯學。

3.第三階段（11 世紀中期 -14 世紀）的邏輯學：邏輯學學科。

11 世紀中期始，阿拉伯邏輯學已經基本上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出現，它不再只是作為哲學研究的工具和調和哲學與宗教手段的邏輯學了。但是使邏輯學分門別立雖然在其早期起到了發展其學科規范，且在一定程度上深入到其他文化領域的作用，但由于和哲學的分化和疏離，使得這種邏輯學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形式”邏輯，它逐漸在研究內容上不再豐富，也更加不具科學與文化的特點，換句話說，與哲學分離的邏輯學不再有生命力了。事實上也是，14 世紀以后，阿拉伯邏輯學發展日漸式微，已經不復往昔黃金時期的繁盛，阿拉伯邏輯學衰落了。

第三階段邏輯學的主要思想有：

第一，邏輯學前期主張要堅持希臘邏輯學的原則。推崇希臘-阿拉伯哲學中的偶因論和原子論，認為提倡亞里士多德對于邏輯學的原則是有必要的，應當讓它成為阿拉伯哲學的堅硬樊籬。

第二，邏輯學后期主張不應將邏輯學更多地應用于宗教領域。那時阿拉伯世界對蘇非主義的修煉逐漸普遍，比起邏輯修辭來說，他們更注重于內容，主張盡可能用明白易懂的語言來表詞達意，認為人們都有一個“心靈之眼”,如果人們用各種各樣的術語去描述和定義它，反而會使智慧不高的人心生迷惑，當沒有這些術語多余的附加之后，人們反倒能訊速和準確的明辯真相了。

總體來說，這個時期哲學家對于邏輯學的看法和觀點在客觀上起到了使哲學、宗教和邏輯學分門別立的作用。這種作用一度促使阿拉伯邏輯學發展達到了某個極點，但之后同樣也由于分門別立，使得邏輯學喪失了其所生長發展的認識論土壤，阿拉伯邏輯學進入了衰落時代。

這個時期早前邏輯學以哲學家安薩里邏輯學派為代表，其在伊斯蘭教歷史上的幾個世紀中都占有重要地位。自他之后直到14 世紀，阿拉伯正統邏輯學基本上沿襲這個路子。

三、結語

綜上所述，阿拉伯邏輯學最早繼承了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哲學，作為哲學研究的工具和重要因素，在阿拉伯邏輯學研究史上首先建立了一個新的傳統--哲學邏輯學傳統。但是，理性哲學的邏輯學不能永久的滿足一種阿拉伯世界固有宗教文化心理的需求。約在公元10 世紀末期，哲學邏輯學就不再占據主流地位，代之以一種新的宗教哲學邏輯學，和哲學依然有著連生關系。這個時期的邏輯學不僅在阿拉伯世界內部起到了文化整合的作用，更是流傳到歐洲，對中世紀歐洲宗教和文化發展產生了影響。

11 世紀又有哲學家將提倡直覺思維的蘇非主義引入正統的經院教派體系內，舊的宗教哲學邏輯學隨之重新加以改造，阿拉伯邏輯學作為一門獨立于宗教和哲學的學科應運而生?？偟膩碚f，邏輯學從哲學中來，卻終于離哲學而去，而離去的邏輯學能走得了多遠呢？事實上，11 世紀之后，阿拉伯邏輯學便未再有更新的進展了，至14 世紀已經不是學術界的主要話題。近現代，為了解決當代文化和社會的重大問題，人們已經并且還要繼續從哲學認識論和方法論的高度去研究邏輯學，這等同于哲學與邏輯學的重新會合?？v觀這個過程：由哲學--哲學邏輯學--宗教哲學邏輯學--邏輯學科（獨立于宗教、哲學的獨立學科；不再僅以哲學為研究內容的邏輯），然后得再重新回到哲學邏輯學研究的辯證循環過程讓我們明白，形式邏輯只能是邏輯的“形式”,而真正的邏輯學無疑是辯證的和有極其豐富內容的，所以離開了邏輯的哲學還是哲學，而離開了哲學的邏輯將只是“名”而非“實”了。這也是阿拉伯邏輯學的形成及發展過程做出的邏輯學論證。

參考文獻：

（1）《Al-kindi's Metaphysics》Published b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99; P9
（2）同上，P9-P10
（3）同上，P5
（4）參看《Arabic Philosophy》，2006年版，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5）Henry Corbin《，History of Arabic Philosophy》， ,Printed in Great Britain by TJ Press,Padstor,CornwallArabicPublicationsLimited1993.P170.
（6）同上P171
（7）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