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曲《逼上梁山》出自長劇《林沖》,該劇由曾經是“世界上年齡最大、表演時間最長的藝術家”、粵劇一代宗師羅品超的首本戲之一,于20世紀六十年代首演。到20世紀七十年代,他刻意再將“逼上梁山”這段重頭戲搬上舞臺,請著名編劇家、音樂家陳冠卿重編、撰曲,并進行新的音樂唱腔設計。新的《逼上梁山》全劇不到一個鐘頭,但連唱帶做,突出份量很重的“唱”,將主人公林沖豐富復雜的內心世界揭示得淋漓盡致。這里選作賞析的,正是一直流傳至今的、林沖在戲中的成套的“主題曲”.
林沖被逼上梁山的傳奇故事,戲迷們已熟知其詳,不必細說。此曲從林沖走向草料場、步入山神廟唱起,一直唱到他決心參加聚義、上山造反,經初更、二更、三更時分,思緒萬千,激情澎湃,共可分作四個段落:
第一段--【追信牌子頭】朔風冷,一天飛絮銀海翻?!捐尮陌住客l關,可憐無數山;白茫茫,怒雪報冬殘。聽悲笳,心情慘,沽酒歸來強解煩!【白】適才在李二店中,與眾家兄弟結盟,真是幸會。是俺回到草料場,不想草房被風雪壓倒,俺林沖險遭不測,今夜無處安身,這便如何是好呢?
有了,離此不遠,有一山神古廟。權宿一宵,明天再作道理。走走走!【續唱追信】俺好比斷蓬飄梗雪里雁,茫茫天地間獨翩翻,茫無歸計莫開顏。恨奸佞賊高俅,逞兇殘。白虎堂設陷阱,把俺構陷。野豬林里險喪生,魂繞異鄉關。
顛沛滄州道,看守草料場,銀弦千縷難盡把哀思彈!【彈板芙蓉】花槍挑著酒葫蘆,踏著碎瓊亂玉,且到廟里宿一晚。
“朔風冷”首句,一下子便點出了林沖身處冰天雪地的特定情景,引入了主人公感情的抒發。緊接的【鑼鼓白】頗有特色,詞寫得好,羅品超配合著鑼鼓、動作,念來很有美感,節奏感特強,到末句將“強解煩”二字加重力度,表現林沖的愁煩與無奈。那兩句【芙蓉】是經過設計的,由【追信】轉來很自然,“宿一晚”一句跳躍的拉腔,表示林沖暫且放下愁煩,要推門進入廟中。
第二段--【白】來此已是山神廟,待俺推門進去。此處有些柴草,待俺升火取暖。想俺林沖被奸臣迫害至此,怎不令人氣惱呀!哦,初更了?!径S首板】俺林沖--【回龍腔二黃】獨坐山神廟內,一聲長嘆!胸中枉有安邦志,今日自保也艱難。家中婦,情何堪,與俺同遭劫難??蓱z她,看著俺,項帶長枷身纏鐵索充軍去,不知何日回還,唉,相逢在夢間!罵一聲賊高俅,你害得俺,人亡家散。痛俺有屈難伸,有冤難訴,冤難訴,屈難申,不殺高俅難解恨,有日痛誅奸!想當初,在野豬林,智深仁兄曾勸俺,說道徒弟曹正已上二龍山,還有那,那與林沖一樣呀,是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已進了少華山,勸俺打破長枷去造反。是林沖,想來滄州了公案,待家國有事重起用效力邊關。今看來,豺狼當道,俺自枉傾肝膽。眼看滄州道,哀鴻遍野,百姓溺火坑?!拘颉堪?!瘡痍滿目,如此江山!【白】縱俺林沖一人幸免,蒼生奈何呀!
初更起,林沖思前想后,這里用了一大段【二黃】,句數頗多,一般演員唱來可能感到沉悶,而對于羅品超說來,恰恰提供了更多唱腔發揮的空間,使他能更好地在繼承傳統唱法基礎上富于變化,勇于出新,將人物復雜的內心世界展示得異常真切。
比如開頭用的“回龍腔”,原是傳統劇目《夜困曹府》的專腔,羅用得很活,由“獨坐”唱起,到“一聲長嘆”,則是連“回龍”的尾腔也用上了,正如他自己曾說的,“是一個新的創造,我在‘一聲’兩字用了頓音后,‘長嘆’后的長腔一氣呵成唱出,仿佛把林沖這位落魄英雄慘遭誣陷的一腔冤屈之氣一口吐出?!边@還未夠,在“嘆”字拉腔后,羅又突翻高腔唱出“胸中”句,再跌向下行,轉到“艱難”句,將“難”字再拖一個長的沉腔,跌宕有致,甚為精彩。
在整段板腔中,他掌握著不同的輕、重、快、慢(甚至是突慢),運腔各異,小腔也刻意不同,有時加入了唱“序”,有時讓音樂插入長過門,有的句,如“打破長枷去造反”,就重唱,升調,加入鑼鼓,更有力度,對愛妻的思念,對惡賊高俅的憤恨及對好友勸他造反的思考,對蒼生受苦的感觸……如此等等,都令人聽得蕩氣回腸,陶醉不已!
第三段--(二更響)【打掃街牌子】畫角聲殘,夜色迷漫,一腔愁緒,今向誰彈。何處是,壯士去路,愧我有國難奔,有家難返,堪嗟嘆,腰間寶劍,與俺同落難!【叫頭白】寶劍呀!【散板】劍呀,劍呀,劍呀,何時出匣斬邪奸!劍氣如虹,鋒芒未減??蓢@英雄落魄,劍你錯、錯、錯隨俺!
二更鼓響,再引起林沖的愁緒和嗟嘆,【打掃街】的運用很恰切地表現了他的心態,同時他摸到了腰間的寶劍,唱出了“腰間寶劍與俺同落難”,隨即配合著拔劍、拋劍等動作,一個激動的“叫頭”,緊接運用【散板】,三次重唱“劍呀”,并先向低再拋高至“i”,復轉下行拉腔至“ ”,音樂過門則短而有力,接著拼力唱出“斬邪奸”三字,“奸”字后拉一新腔,再以“重一槌”鑼鼓盡顯威武,確實不同凡響。
第四段--【白】樵樓鼓打三更,俺也得稍寐片時。哦!神帳之上,好似有些字跡,待我看來:“農夫背上添心號,漁夫舟中插認旗”!【可憐我牌子】萬把火,照亮江心霧里帆!【快二黃】這分明,百姓相號召,起來造反。穿上號衣,把認軍旗插,嘯聚雄山。俺林沖,莫負弟兄們,忠言直諫。是英雄,當立志,濟世鋤奸!龍泉出匣,此其時,起舞長空,把霧云驅散!【霸腔二流】說什么來滄州了此公案,等什么恩旨降上將登壇。林沖所謀,無非虛幻。何如落草,湖??v橫。當今之世,是官逼民反?!窘蓄^,白】反了罷!【霸腔滾花】英雄聚義上山寨,鬧他個地覆天翻--地覆天翻!
從鼓打三更起,此段“曲情”突現轉折:林沖發現神帳上的對聯,從而更激起斗志。整段唱腔均以“爽唱”處理,節奏越來越快;“霧云驅散”句后拉個長腔,轉入【二流】,更是激越高昂,“官逼民反”四字又作了重唱,再高聲“叫頭”(比前的叫“寶劍”更高聲),最后以“霸腔滾花”收煞,“地覆天翻”四字著力重唱,確是氣概不凡,撼人心魄,主人公“活”起來了,藝術家的深厚功力也盡情發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