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與電影是兩種不同的創作樣式。小說作為一種語言文本,重視文字的排列和精細的遣詞造句,利用語言對人物心理進行描寫,進行精彩的議論和抒情,傳達的思想具有一定模糊性。電影則是一種圖像文本,在電影里,畫面代替了文字,為觀眾帶來視覺和聽覺的刺激,讓觀眾從具體的聲音和影像中獲取思想。小說的電影改編過程“像一座橋,橋的一邊是古老的敘事形式——小說,橋的另一邊是年輕的敘事藝術——電影?!?/p>
電影《白鹿原》改編自經典文學作品,上映后,無論是電影的票房還是小說在市場上的銷量都是極為火爆,得到了觀眾和讀者的熱切關注。在此,我們將小說稱為語言文本,電影稱為圖像文本,小說改編成電影稱作語言文本轉換成圖像文本。兩個文本轉換的可能性以及轉換過程中顯現的特點都推動著文本之間關系的發展。
一、從語言文本到圖像文本的可能性
電影《白鹿原》改編自陳忠實的小說《白鹿原》,小說的經典性一直為學術界所承認,一部經典性的作品被改編成電影,自然引起了各界的熱烈關注。小說的電影改編實質上就是語言文本轉換成圖像文本的過程,但并不是所有的語言文本都適合轉換成圖像文本,小說《白鹿原》之所以能夠成為電影改編的對象,主要有三點:
首先,小說的完整性為電影改編提供了潛在的可能性?!栋茁乖穼儆跀⑹滦灶惖奈膶W創作,主要以陜西關中平原上素有“俠義村”之稱的白鹿村為背景,講述了白姓和鹿姓兩大家族祖孫三代的恩怨紛爭、聚散離合,具有跌宕曲折的故事情節和復雜多變的人物形象及濃郁的地域文化氣息。電影劇本可以直接從原著作品中獲取大量的故事信息、生動的人物形象和可供視聽的語言。如電影中鹿兆鵬逃婚、黑娃田小娥偷情等情節都是從小說中直接截取,同時小說塑造的人物個性鮮明、各具特色,如白嘉軒的固執保守,鹿兆鵬的意識覺醒和進步,黑娃的反抗,鹿子霖的狡詐等等,還有一些富有地方特色和各個階級人之間的對白。
其次,電影拍攝技術和放映技術的發展和各種導演風格的形成使得電影不再是一種簡單地再現現實生活的表演形式,更多的是一種獨特的敘事和表達思想觀念的藝術樣式。這種愈來愈發達的電影產業狀況也促使對編劇尤其是經典性文學作品的數量要求愈來愈強烈,不論是作家,還是電影編導和觀眾都有著將經典作品改變成電影的愿望。小說《白鹿原》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最具經典型的文學作品之一,在1997年榮獲中國長篇小說最高榮譽第四屆茅盾文學獎。陳忠實在小說開篇引用了巴爾扎克的一句話——“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明確了《白鹿原》的史詩基調?!栋茁乖返恼鎸嵏辛钊苏鸷?,史實風格厚重,整部小說濃縮著極其深沉的民族歷史內涵。這樣一部經典文學作品同時也是中華民族文化體系的一部分,通過電影這種可視覺化的媒介形式能夠在大眾間更加廣泛傳播,使更多的人了解到小說《白鹿原》其中深厚的文化意蘊、厚重深邃的思想內容。
最后,《白鹿原》電影導演王全安是中國著名導演,中國大陸第六代電影導演領軍人物之一,曾在德國柏林國際電影節、加拿大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俄羅斯莫斯科國際電影節等國際影展上獲得過大獎,這一切都表明他有接拍《白鹿原》電影改編的實力。更為重要的是,生活是創作的源泉,電影改編是二次創作,它同樣要求改編者要熟悉原著中描寫的生活?!栋茁乖芬躁兾麝P中平原為背景,陜西人出身的陳忠實在小說里淋漓盡致地書寫陜西民歌、陜西秦腔、陜西話、陜西民俗……閱讀小說時,讀者能感受到濃濃的陜西地域特色,“烈”“沉”“憨”是這一地域特色散發最為特別和突出的三種表現,讓讀者體會各種滋味又欲言又止。這是陜西自有的特色。是任何一個非陜西人所能學來的。于是,對同為陜西人的王全安,客觀上有了地域上的優勢,他能夠比其他導演更容易把握《白鹿原》的地域特色。王全安也表示:“這是一部三代人為之奮斗的電影,也是同行托付的重任,作為陜西人我責無旁貸,我將會盡最大誠意去拍攝,用樸實真誠的電影語言與觀眾溝通?!?/p>
二、從語言文本到圖像文本的轉換。
從語言文本轉換成圖像文本,也就是從細致描寫的文字轉換成可直觀的影視劇,在這個轉換過程中,必然有很多技巧,需要根據兩者不同的藝術特點,對語言文本進行分析、融合、增刪改,以完成對圖像文本的轉換。
小說《白鹿原》50多萬字,共34章,電影《白鹿原》只截取了原著20章內容,即從小說第6章辛亥革命(1921年)到原著第25章日本侵略戰爭開始(1938年),大幅度刪減小說內容實質上有據而為。小說《白鹿原》歷史跨度較大,人物眾多、關系復雜,沒有一個完整的情節沖突貫穿始終,而電影的時間容量是有限的,這就決定了改編過程中大量故事情節和人物被刪減的命運,只有如此,才能將50萬多字的小說轉換成2.5個小時的影像文本,得以在短時長的電影空間明確小說主題思想,表現人物命運變化。
小說《白鹿原》主線清晰明確,主要分為兩條敘事線索,一是白姓和鹿姓兩大家族的矛盾和興衰的過程,另一是一代代白鹿原人在時代潮流中的際遇。電影卻選擇了田小娥的女性斗爭為主線,小說的兩條主線呈零散狀,成為外圍情節。雖然田小娥這條線也具有藝術表現力和思想深度,引發的故事情節富有戲劇性、矛盾沖突強烈、人物關系較復雜,很適合2.5個小時的電影放映。但不可忽略的是,這條主線延伸的情節過多導致了小說主題的單薄。
電影對小說的故事情節進行了刪減和調整,與此相應的眾多人物也被刪減和調整。小說中,朱先生和白靈是陳忠實為白鹿原塑造的“白鹿精靈”的代表,朱先生代表的是一種至高的人生境界,白靈代表的則是一種對自身價值的追求,是一種全新的階段,他們對小說史詩性的明確有著重要的意義。
但電影是以田小娥為主線,為在有限的電影時間里突出主要人物性格、強化矛盾沖突,完成故事戲劇效果,這兩位有著至關重要意義的人物被刪除。電影《白鹿原》中人物塑造主要集中在白嘉軒和白孝文、鹿三和黑娃、鹿子霖和鹿兆鵬三對父子以及田小娥。小說中,作家對白嘉軒的態度較客觀,白嘉軒雖然只是一個農民,但豁達、沉穩,并不古板,白嘉軒身上所展現的,多是對人生的處世方略,但在電影里,為了制造沖突,將他性格的復雜性往極端和典型上靠攏,顯得頑固和刻板,人情味淡薄。
黑娃是小說中性格最豐滿、最有人情味、最富傳奇色彩和最具悲劇氣息的人物之一。但電影里的黑娃卻不完整,他似乎是在婚姻愛情沒有得到認可而產生怨恨情緒的情況下投身革命,觀眾感受不到黑娃的精神成長和他自我意識的覺醒以及他對整個世界的感知。
小說《白鹿原》是通過文字敘寫了一部中國現代民族史,電影《白鹿原》則是使用視聽藝術為觀眾展現一部中國現代民族史。電影相對小說更具有造型藝術的特征,它可以運用具象化的語言凸顯物象符號進而轉換使物象具有象征意味。電影《白鹿原》中,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物象象征這一電影修辭手法,最明顯的有三處。一處是白鹿原的牌樓,電影中多次出現牌樓,運用遠景拍攝,在光線的影響下,牌樓只呈現出一個輪廓黑影。電影中出現的牌樓顯得黑暗不夠清晰,象征著白鹿原原本存在的維持一切的秩序。第二處是白鹿原的戲臺,軍閥、農會、國民黨都曾登上白鹿原的戲臺宣布掌權,但又都匆匆落幕。這個戲臺實則是個歷史舞臺,戲臺最后在日軍的轟炸中坍塌,看似被毀了,卻正是歷史進入新進程的象征,隱喻社會各種力量在民族存亡關頭面臨著新抉擇。第三處則是白鹿原的祠堂。祠堂是白嘉軒一代人的精神歸宿之處,具有太多的不穩定性。小說、電影中祠堂都遭受到了破壞,成為對立者挑戰權利、反抗不平等的對象。
三、語言文本與圖像文本的雙重互文性
《白鹿原》的小說與電影本身就是一種多重的互文性關系,這兩者互文性的生成是一種語言文本到圖像文本的媒介轉化?!盎ノ男浴钡母拍钭钤缬煞▏敶乃嚴碚摷臆锢騺啞た死锼沟偻尢岢鰜淼?。所謂互文性通常被用來指示兩個或兩個以上文本間發生的互文關系。
克里斯蒂娃指出:“任何文本都是引語的鑲嵌品構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對另一文本的吸收和改編”。
在電影《白鹿原》上映前,網絡媒體就已經開始進行大面積的宣傳,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也促使了小說《白鹿原》在市面上的暢銷。不管是先看了小說再看電影,還是先看了電影再看小說,這中間的過程都構成了一種互文閱讀,這種互文閱讀就是對于同一題材的文本,將其語言文本和圖像文本進行對比和參照的閱讀。
通過對小說《白鹿原》和電影《白鹿原》的互文性閱讀,我們發現在電影改編過程中還存在著一種“殘留文本”“殘留文本”是語言文本和圖像文本在轉換過程后的殘留,也就是被刪減的那一部分。在對《白鹿原》進行了互文閱讀之后,我們便可發現其中的殘留文本。首先是觀眾看電影《白鹿原》的時候會有一些疑惑,比如黑娃為什么對白嘉軒一直心存敵意?再比如黑娃和田小娥為什么就突然私通在一起?還比如鹿子霖通過田小娥陷害白孝文后,兩人躺在炕上卻鬧翻?這些疑問都可以在小說中得到解答:黑娃自小就非常有自我意識,他不喜歡白嘉軒“那挺得太直的腰板”,也不喜歡和有規矩的白孝文兄弟玩耍,他不愿順從白嘉軒固守的等級制度;黑娃和田小娥的私通是有著一個循序漸進的相見、相識再到曖昧過程,讀小說很能理解他們在一起的必然性,電影因為時長的原因讓觀眾容易誤會他們的私通更多源于肉體,顯得有些突兀;鹿子霖利用田小娥陷害了白孝文,給了白嘉軒一個響亮的耳光,而沒有任何尊嚴的田小娥心底卻涌起一絲良心,她不愿茍同鹿子霖的卑鄙,在炕上“尿了鹿子霖一臉”,兩人鬧翻,因為這個行為的私密性,不適宜在電影中表現出來,這也就導致這之間行為反應失去了一個連接點,讓沒有讀過小說的觀眾心生疑惑。
其次,電影的結局和小說是不同的。有人說電影的結局太過倉促,小說的結局則是劃上了真正的句號,這都是互文閱讀留給讀者和觀眾們的思考。
由此,我們可以分析出,殘留文本和語言文本之間也是存在著互文性的,殘留文本是語言文本的一部分,更從內容和邏輯上完善了圖像文本,并且賦予了圖像文本更多的亮點和闡釋。也因為殘留文本的存在,而促使更多的人去閱讀語言文本,進而促使語言文本和圖像文本相互補充、相互完善。實際上,這也是殘留文本對語言文本的互文,也是電影對小說的互文所產生的結果。
電影在視聽方面的優勢使觀眾更容易接受,但由于藝術表現手法的限制,電影并不能夠對小說進行一一的圖解,它無法表現語言文本的藝術魅力。
將語言文本和圖像進行互文閱讀,則能夠使小說和電影揚長避短,是對這兩種藝術樣式審美上的平衡。
《白鹿原》的電影改編可謂是導演王安全的一部偉大的影視作品,雖然因為時代、文本、演員表演素養、導演價值觀傾向等各方面原因,電影《白鹿原》在很多地方都不盡如人意,但它是中國導演的一次勇敢的嘗試,給今后電影改編提供了寶貴的理論和實踐經驗,對其價值或不足我們應給出理性的評判和合理性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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