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既提供了視覺影像,也提供聽覺感受。它在誕生后做了僅三十年“偉大的啞巴”,就迫不及待地將聲音元素引入其中而形成視聽兼容的藝術形式。隨之,人們便發現它超越了其他所有媒介,與現實竟是如此接近。時至今日,電影作為視聽綜合藝術的本質屬性已不容辯駁,畫面和聲音以同步或異步、統一或對立、重合或對位等復雜的組構方式形成內涵豐富的電影語境,表達著獨特的美學意蘊。
一、聲畫輝映的敘事同行。
聲畫并行既提供了人類最基本的信息形式,也體現了電影作為視聽藝術的本質特征?!坝新暺娜蝿帐菫槲覀冋故疚覀冎車挠新暤沫h境、我們生活其中的有聲的世界、各種物象的語言和大自然的悄聲低語;所有這些語言都勝于人類的語言,從海洋的喃喃自語到大城巾的一片嘈雜,從機器的轟鳴到秋雨敲窗時的淅瀝之聲,這一切都向我們傾訴著生活的豐富內容,不斷地影響并支配著我們的思想和感情?!备鼮樯钊氲氖?,聲畫并行通過兩種媒介表達同一內容,使分屬迥然不同的符號統一于既定的主題、敘事和風格,更能凸顯其內容方面的緊密相關,形成一種“貌離神合”獨特意蘊。這是聲畫組合關系的一種升華和飛躍,它使聲音和畫面不再是簡單的依附或彌補,而是強調異質同構的元素在表達方面的共性化,從而比較充分發揮了視聽兩種媒介的特質和優勢,將聲畫的和諧歸于內涵和情感層面,也豐富了電影藝術的表達方式,打破了聲畫同一時空的局限。
畫面與主觀語聲的組合能夠同時通過不同媒介表達相同或相近的內容從而內容和意義得到強化,畫面與對白、獨白、旁白等語言結合強化的意義的表現。在顧長衛執導的電影《最愛》講述了山村中各有家室的趙得意和商琴琴因賣血感染艾滋病后倍受家人的冷落和鄰里的歧視,相似的經歷讓兩人惺惺相惜,在眾人非議和指責中萌生了幾乎看得到盡頭的愛情。影片的結尾,兩人病發相繼離世,畫面轉向山村全景,趙得意已故侄兒的聲音在畫外響起:
我叔給我娶了個漂亮嬸嬸,叫商琴琴,我也喜歡她。因為有了紅本本,他們就可以廝守在一起,溫天暖地地好。在你們那邊村人們在一起,在這邊,我和叔嬸還是一家,和到了這邊的村人們在一起,我們也吃飯、種地、過日子,閑下來大家說笑、聽戲,還講故事……影片在此戛然而止,孩童稚嫩的腔調卻使人感覺分外苦楚,畫面中那閉塞的山村儼然成為禁錮艾滋病患者心靈的牢籠,那種封閉、那種局促給人帶來莫名的壓抑。
這個結尾的妙處在于孩子的講述和山村的全景畫面具有內在的相似性,畫面與聲音相得益彰,導演的創作意圖通過兩種媒介的輝映更加深刻地傳達出來。正如貝拉·巴拉茲指出:“非同步的聲音(即影片中的聲音和畫面互不吻合) 能起很大的作用。如果音響或人聲跟表現聲源的畫面不在同時出現,音量即能隨意增大。于是它就不再是某個人的聲音,而仿佛是某種普遍的呼聲了?!?/p>
(1)病魔固然可怕,但更為可怕的是周圍人的閃躲和歧視。艾滋病患者需要被關注,這可能是他們與病魔抗爭所僅剩的勇氣和動力。然而冷冰冰的現實向他們證明,那只是奢望。當兩人只能拿著一紙用棺木換來的結婚證書臆想著已經得到親朋鄰里的認可和祝福時,人們是否該反思自己的冷酷和麻木,難道病患們在忍受病痛折磨的同時還要遭遇周圍人壓力的折磨,難道病患們所期待的其樂融融的生活就只能存在于孩童描繪的“這邊”?生活得愈加自我的現代人們,沒有了關心和理解,什么才是最愛?意大利導演朱塞佩·托納多雷執導的電影《海上鋼琴師》則多處體現了畫面與音樂的完美結合。
片中的天才鋼琴師丹尼善于通過觀察一個人的外貌特征和肢體語言去揣測一個人的身世背景和心理境遇。一日,朋友小號手麥克斯向他詢問音樂創作的靈感問題,他便以大廳中的賓客舉例。他一邊向麥克斯陳述著自己對周圍人的猜測,一邊即興創作著符合人物氣質和心理的音樂。從目光凝重的老婦人,到陷入思索的紳士,再到翩翩起舞的女士,音樂風格靈活轉換,音符似流水般從他嫻熟的指法中流出,或深沉,或哀怨,或盡情激情澎湃。突然,一位男士小心翼翼地走進大廳,與眾不同的舉止引起了二人的注意。丹尼的琴聲隨著他的步頻時快時慢,與他的怯懦的試探、不住的環顧精妙配合起來,仿佛是經過彩排的舞蹈。欣賞這樣的段落,讓我們在驚奇主人公超乎尋常的音樂天賦和導演精妙的聲畫剪輯之余也體會了,這位天才樂手真的是為音樂而生的,流動的音符就是他感知外界、感悟人生的方式。當浮躁的現代人被利益占據生命中點點滴滴時,他對音樂的留戀和癡迷顯得極為可貴。
二、聲畫疊加的情感交融。
聲畫對位能夠使畫面和聲音協調一致,形成一種和合之美。聲畫的這種組合在現實生活中沒有范本,因為主觀化的聲音在并不存在,形式上幾乎毫無關聯的畫面和聲音往往依靠內容和情感方面的共性統一成一個整體,形成適應電影語境的獨特的表現方式。這里的“和合”有著極為豐富的內涵:
“和”,有中和、和順、諧和、和平、溫和、調和等意,“合”則有相合、符合、合同、融洽之意。畫面賦聲音以形態,聲音給畫面以生命,它們如影隨形、相伴相生,互相作為形象的描繪,也互相作為內容的指稱,組構形成統一的視聽合體。
(1)在電影《最后的莫西干人》中的結尾,叛徒曼圭綁架了愛麗絲,欽加茨固克等人前去搭救,音樂響起,采用的是由小提琴、曼陀林和撥弦古鋼琴演奏的快速、陰沉、嚴肅的蘇格蘭舞曲。這段音樂在較早的古堡舞蹈場景中曾經出現,此處的復現巧妙地喚起兩對男女浪漫情感的記憶,也為營救注入更多的能量。隨著情節的進展,他們沿著巨崖追逐、打斗,音樂轉為管弦樂,搭配著規律震動的樂音,然而支配動作的強大節奏并沒有減緩。當愛麗絲在崖邊徘徊預跳時,陰郁的弦樂重復著一種來回擺蕩的節奏,似乎時間都凝結了。欽加茨固克奮力攻擊曼圭,戰斧精準地揮出,每一次劈砍都搭配了三個連續的節拍匹配。最后一斧揮出前,兩人面對面相互注視,鏡頭持續了三個節拍,到了第四拍,奮力地一擊爆發,曼圭不敵倒下,配樂由持續的弦樂取代。在這個段落中,音樂的節奏與情節和動作,將情緒外化出來,為表演賦予了舞蹈般的優雅。
在第 48 屆奧斯卡金像獎中包攬五項大獎的美國經典影片《飛越瘋人院》中,叛逆的麥克·墨菲被送入一個體制僵化、程式教條的醫院中,每天接受的機械的“治療”.他總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挑戰權威和規則,也試圖去影響周圍已經麻木的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