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因 “9·11”恐怖襲擊而成為世界政治的一個主要角色。①美國領導的全球反恐戰爭,把基地打造為當代恐怖主義的首要代表、全球圣戰的旗手。過去十多年,基地各分支機構和聯系組織熱衷于暴力恐怖襲擊, “基地主義”( Al-Qaedism) ① 到處落地生根。借助互聯網平臺,基地恐怖主義以 “獨狼”( lone-wolf,lone offender) 和 “本土恐怖主義”( homegrown terrorism) 等新形式加強了自身存在。
自成立以來,基地組織一直處于變動之中。迄今最引人注目的變化,莫過于 2014 年伊拉克分支 ( AQI) 與基地中央分道揚鑣并建立 “伊斯蘭國”( ISIS,ISIL,IS,DAESH) .阿富汗戰爭已經結束,而反恐斗爭已經成為世界政治中的一種常態,跟蹤和研究恐怖主義也不容懈怠。對于公眾輿情和反恐決策,徹底搞清楚諸如基地恐怖主義的來龍去脈、內里實質儼然已成當務之急。本文無意預測未來,只想研究基地恐怖主義何以至此,包括其肌體的形成和演化、核心意識形態及其對世界政治的影響。
一、基地研究的特色和不足: 文獻簡述。
現有英文文獻中有關基地的研究成果極其豐富,涉及多個學科。②
( 一) 在重要問題上缺乏基本共識。
除基地及其創始人的歷史事實少有爭議外,其他問題如基地的成因、其與宗教的關系、其生命力、反恐策略評估等,一直見仁見智乃至水火難容。 《恐怖主義和反恐策略爭論》③一書,便濃縮呈現了這種百家爭鳴的狀況。
( 二) 不同學科的側重點各異,不同文化和宗教背景的定見相當明顯。
僅以歷史學、社會學和政治學的相關研究為例。
歷史學的宏觀研究著眼于恐怖主義大歷史及其流變性,把基地置于恐怖主義歷史源流之中。微觀研究多關注基地本身,包括其核心領導人的生平和主張。不少學者試圖把歷史悠久的恐怖主義分為若干階段,將基地組織稱為當代恐怖主義的代表。但圍繞新舊恐怖主義之間的異同、 “宗教性”是否是基地恐怖主義的標志性特點等問題,學者們各執己見。①社會學傾向于從組織和運動角度研究基地體系及其對環境的適應性變化、其動員機制和生命力等。不少文獻討論了各種社會因素在基地恐怖主義形成發展中的作用,比如信仰、貧窮、教育水平低下和特殊教育內容、民族矛盾、社會不公正、暴力文化、個性偏好、認同和特定感情等。而有關因素究竟發揮多大作用,特別是貧窮、特定信仰/文化與恐怖主義的相關性問題,學者們卻爭論不休。②政治學主要關心基地恐怖主義之成因、動力、目標訴求和策略手段以及反恐策略等。相較于其他學科,政治學相關成果可謂共識最少、分歧最大。特別是關于基地成因的分析,存在兩派觀點的嚴重對立: ( 1) 歸因于美國,認為基地是美國外交政策的產物,是在反抗美國霸權,包括干涉他國內政、海外駐軍等。因此,遏制恐怖主義的關鍵是美國改變其外交政策立場。還有人認為美國過分夸大恐怖主義威脅,反恐措施損害公民自由,乃至成為利益集團謀利的手段。( 2) 歸因于伊斯蘭,強調觀念、政治文化和宗教信仰的決定作用。這種立場沿襲或呼應東方學傳統,強調伊斯蘭信仰和穆斯林社會本身是基地組織等極端暴力恐怖主義長期存在的真正原因。由此主張,美國調整政策完全不能改變恐怖主義形勢。①可見,政治學的研究實際上契合??玛P于權力-知識關系的 “話語”理論: 現實政治對抗和權力關系格局,滲透到作為知識的研究成果中。
( 三) 對基地意識形態的專門研究不足。
由于長期把恐怖主義當作手段和工具, “研究恐怖主義的絕大多數西方學者都不討論意識形態?!雹诘氐奶厥庵幵谟?,它有一整套可謂自足的意識形態作為支撐和生命力源泉。近年已有成果涉及基地意識形態,③但還沒有政治學理論層面的歸納、分析和研究。
二、基地組織體系的演化。
基地組織創建于阿富汗抗蘇戰爭后期,其奠基人有一個共同身份: 阿拉伯穆賈西丁 ( Mujahideen,圣戰士) ,在阿富汗同蘇聯作戰。他們同美國曾有戰略默契和戰術配合,因為里根政府對蘇戰略的重要內容之一便是支持穆賈西丁。①蘇聯撤離阿富汗以后,在中東和世界政治的作用下,基地逐漸激進化、極端化,成為高舉反美大旗的恐怖主義組織。
( 一) 從服務局到基地組織 ( 1988-1990)。
蘇聯的阿富汗戰爭吸引世界各地的穆斯林前往參戰,②其中包括約旦人阿薩姆、埃及人艾曼·扎瓦西里 ( Ayman al-Zawahiri) 和謝赫阿卜杜·拉赫曼( Umar Abd al-Rahman) 、沙特阿拉伯人本·拉登等。1984 年 ( 一說為 1980年) ,阿薩姆成立阿拉伯服務局 ( Maktab al-Khidmat lil Mujahidin al-Arab,MAK) ,負責招募和組織穆斯林志愿者到阿富汗參加圣戰,給阿拉伯穆賈西丁及其家庭提供資助,億萬富豪本·拉登擔任阿薩姆的副手。一般認為,這個服務局就是基地組織的前身。
1987 年蘇聯決定結束阿富汗戰爭之際,阿薩姆考慮阿拉伯穆賈西丁的出路和前途。他設想,阿拉伯穆賈西丁將承擔新的使命和目標, “作為先鋒隊,捍衛伊斯蘭原則,并依據最嚴格的伊斯蘭原則重建穆斯林社會”,因為任何原則和意識形態都需要先鋒隊來捍衛和推進,就維護伊斯蘭原則而言,阿拉伯穆賈西丁責無旁貸。③他還借賽義德·庫特布構想的 Al-Qaeda④作為新組織名號。
1988 年 8 月基地組織正式成立。
基地建立之初,其基本狀況和特點可以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 ( 1) 跨國性。其奠基人、領導人和成員來自多個國家,且有跨國圣戰經驗。( 2) 不針對美國。其奠基人雖然對美國的中東政策公開表示不滿,但從未拒絕美國的幫助和便利,沒有襲擊美國目標。阿富汗抗蘇戰爭期間,本·拉登同沙特王室、巴基斯坦三軍情報局關系親密,當時甚至有人認為他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 “代理人”.⑤( 3) 高層領導人有戰略分歧。阿薩姆認為基地應該類似快速反應部隊,幫助受侵略的國家抵御外敵。但本·拉登堅決主張把阿拉伯穆賈西丁派回各國進行暴力斗爭,推翻世俗政權。盲人謝赫和扎瓦西里支持本·拉登。1989 年11 月阿薩姆死于汽車炸彈。①本·拉登隨即繼任基地領導人,扎瓦西里為副手。
( 二) 反美和極端化 ( 1991-2001)。
基地組織同美國之間從協力打擊蘇聯到彼此為敵的過程,也是基地激進化和極端化的過程。其中貫穿著一條主線: 政治對抗。本·拉登先是對沙特王室不滿,逐漸轉為暴力反美。
1. 政治對抗緣起: 與沙特王室決裂。
政治對抗首先是政治意志的較量。阿富汗戰爭和蘇聯解體,使本·拉登的政治抱負和自信心急劇膨脹。他堅信,蘇聯解體、冷戰結束以及美國坐上全球唯一超級大國交椅的首要功臣是阿拉伯穆賈西丁。②這種認知和自我定位,極大地鼓舞了他的政治參與熱情。阿富汗戰爭結束后,他試圖在沙特國內政治生活中有所作為,但沙特王室卻沒有滿足他的愿望。于是出現了亨廷頓意義上的“政治參與爆炸”.沮喪和挫敗令本·拉登同王室的親密關系逐漸疏遠、惡化,直至進入難以逆轉的政治對抗。
導火索是 1990 年海灣危機。薩達姆·侯賽因入侵科威特,危及沙特安全。
滿懷雄心壯志的本·拉登主動請纓,向王室提議由自己率領阿拉伯穆賈西丁保衛王國安全,遭到王室拒絕,并被告知說前來救危的美國軍隊已經出發。
本·拉登大失所望。海灣戰爭結束后,美軍繼續留駐沙特阿拉伯,從中折射出的沙-美親密同盟關系令他深感憤怒。
1991 年 5 月,本·拉登參加 “請愿書運動”,要求改革王權,此舉令王室大為不快,也令其政治參與熱情再次受挫。③運動失敗后,本·拉登在當年 9月被驅逐,流亡蘇丹。
真正的決裂是在 1994 年。本·拉登在蘇丹以私人名義致信沙特王室,重提改革王權、驅逐美軍等要求。王室置之不理,他于是第一次公開發表聲明,譴責沙特宗教權威未盡到宗教義務,聽任王權腐化墮落,同時歷數法赫德國王的罪過,批評國王踐踏 “信主獨一” ( Tawheed) 原則,用人為法律實行統治,與異教徒結盟,侵害沙特阿拉伯、穆斯林和烏瑪 ( Ummah)④的利益, “悖逆真主和伊斯蘭”,要求國王率領政府退位辭職。他還宣布,違反伊斯蘭教法的國王政權已不具有合法性,穆斯林民眾有責任起來推翻它。①宗教因素就這樣被本·拉登引入政治對抗之中: 以真主和伊斯蘭的神圣權威否定沙特王室世俗權力的政治合法性。雖然敦促穆斯林民眾起來推翻沙特政權,但本·拉登十分清楚,沙特王室有強大的宗教力量做后盾,沙特宗教權威服務于王權的基本格局難以改變。所以他把主要矛頭指向美國和西方。1995-1996 年,他反復強調,“美國和西方十字軍對伊斯蘭圣地的侵略和占領” 達到史無前例的嚴重程度,伊斯蘭烏瑪必須團結起來,用圣戰把敵人趕出沙特阿拉伯。②
2. 政治對抗加?。?反美和暴力恐怖化。
本·拉登立即把激進思想轉化為政治行動,政治對抗隨之加劇。1993-1995 年,基地在紐約、索馬里、埃塞俄比亞、利雅得等地襲擊美國目標。美國遂迫使蘇丹政府驅逐本·拉登。1996 年 5 月本·拉登被迫再次流亡,前往阿富汗托靠塔利班,反美言行日趨暴力恐怖化。
1996 年 8 月 23 日,本·拉登發表對美國人的 “圣戰宣言”.他代表 “沙特阿拉伯和巴勒斯坦的兄弟們”請求全世界穆斯林 “在所有可能的地方”打擊美國和以色列人,呼吁穆斯林抵制美國商品, “高舉圣戰大旗,反抗占領伊斯蘭圣地的猶太人-美國聯盟”,“把他們打敗并逐出伊斯蘭圣地”.③1998 年 2 月,本·拉登和扎瓦西里等人創建 “世界反猶太人和十字軍圣戰陣線”,聯名簽署宗教法令,批評美國對烏瑪犯下的 “罪行”,號令每個穆斯林在一切可能的時間地點殺死美國人及其盟友,“無分平民和軍人?!雹茏源嘶貙γ酪u擊力度明顯加強,先后對美駐肯尼亞、坦桑尼亞使館以及 “科爾”號軍艦實施暴力恐怖襲擊?!?·11”事件把雙方對抗推向頂峰,基地進入新的發展階段。
( 三) 生存方式變化和組織體系擴展 ( 2001-2014)。
美國領導的全球反恐戰爭改變了基地的生存方式,但本·拉登很快借著戰爭機遇,擴展了基地組織體系。
1. 生存方式變化。
( 1) 從公開轉入地下,從組織轉變為運動。
2001 年 10 月前,基地是中央集權式的單一政治軍事實體,有 “笨重的官僚體系”,①仰仗蘇丹政府和塔利班的庇護而公開行動。阿富汗戰爭迫使它在2002 年后轉入地下活動,中央統一指揮減弱。2011 年以來,基地更強調 “個人圣戰”,呼吁穆斯林 “不要依靠他人,自己拿起武器”作戰。②隨著個人 “就地圣戰”戰略的推廣,基地從 “組織”變成 “圣戰運動”.
( 2) 知名度和政治地位空前提升。
美國的阿富汗戰爭對本·拉登和基地來說具有加冕禮的意義。2001 年以前,基地組織在世界政治伊斯蘭浪潮中并不突出,本·拉登是 “穆斯林世界的邊緣人物”.③但 “9·11”恐怖襲擊及其后美國親自掛帥 “全球反恐戰爭”,把本·拉登打造為反美旗手,基地成為當代恐怖主義的化身/代名詞,名望和聲譽大大提高。
( 3) 意識形態影響力急劇擴大。
本·拉登早在 1998 年便呼吁 “全球反美圣戰”,2001 年終于從 “全球反恐戰爭”中找到了支撐和呼應。隨后他頻繁公開發表講話,基地意識形態迅速成形。加上阿富汗、伊拉克政局長期動蕩,美國軍隊駐扎伊斯蘭世界滋生穆斯林反美情緒等因素,為基地意識形態提供了沃土。依托互聯網便利,基地思想的影響力大大增強。
( 4) 組織體系內部分歧和矛盾凸顯。
全球反恐戰爭期間,基地組織體系的擴展主要有兩大渠道: 其一,慕名投靠基地的激進武裝組織。2002 年后,不少激進武裝力量要求加盟并宣誓效忠基地,如果得到基地中央正式承認,即成為基地分支。其二,基地意識形態培育和激發的個人。他們無需也無從與基地中央建立組織和行動聯系,因而主要以個體或小團伙方式行動,即 “獨狼”和 “本土恐怖主義”.
總體來看,基地組織體系呈扁平化發展。一方面, “獨狼”和本土恐怖主義給傳統的反恐策略帶來新挑戰; 另一方面,分支機構對基地核心戰略的見解、對地方機遇的判斷和戰術主張各異,分支機構間、支部同中央間的分歧和矛盾時有發生。
ISIS 及其前身 AQI 同基地中央的矛盾十分典型。扎卡維 ( Abu Musab al-Zarqawi) 和本·拉登在出身、領導風格、目標議程方面差異多于共性。
①2004年 10 月,他率領圣戰會 ( Jamaat al-Tawhid wa-l-Jihad,JTWJ) 宣誓效忠本·拉登。本·拉登認為伊拉克戰爭是重要的戰略機遇,②接受效忠并宣布扎卡維為基地伊拉克支部 ( AQI) 埃米爾。但 AQI 同基地中央之間始終存在分歧、不信任、競爭乃至公開敵對。③2009-2010 年間 AQI 遭美軍重挫。2011 年美軍撤離后東山再起,借伊拉克、敘利亞內亂之機搶占地盤。它同努斯拉陣線、基地中央之間的地盤爭奪戰和戰略分歧最終導致 2014 年初與扎瓦西里分道揚鑣。④隨后巴格達迪宣布成立 “伊斯蘭國”,自封為 “全世界穆斯林領袖”.
2. 當前基地體系。
當前基地結構類似三層同心圓,核心相對沉靜,分支和外圍活躍。
( 1) 內核: 基地組織中央。
位于巴基斯坦與阿富汗邊境地區,主要推進意識形態傳播、協調解決內部糾紛、提供戰略指導,但同支部間不是嚴格的上下級關系?;刈罡哳I袖是埃米爾,2011 年 6 月起由扎瓦西里擔任。他直接領導約 10 人組成的協商委員會。
中央有訓練營,還有四個行政機構: 軍事行動和培訓委員會、宗教教育委員會、商務財政委員會、媒體公關和出版委員會,各委員會主任對協商委員會負責。⑤( 2) 中堅力量: 基地正式分支機構。
基地目前主要有五六個分支機構,它們正式公開效忠于基地,接受中央指導,在全球反美圣戰陣線框架內襲擊美國及其盟友,打擊所在國政權。它們都被美國和聯合國認定為恐怖主義組織。
阿拉伯半島分支 ( Al Qaeda in the Arabian Peninsula,AQAP) .2003-2007年間根據地在沙特阿拉伯,被沙特政府打敗后,①2009 年 1 月在也門重建,是目前基地最大的支部,主要打擊美國和西方在阿拉伯半島特別是在也門的利益、也門政府、沙特王室成員等。其現任首領為納斯爾·武海西 ( Nasir AbdelKarim al-Wuhayshi,也門人) ,曾擔任本·拉登的秘書,2013 年 7 月被扎瓦西里任命為基地中央副埃米爾。②北非/馬格里布分支 ( Al Qaeda in the Islamic Maghreb,AQIM 或 AQLIM) .
其前身是 1998 年從阿爾及利亞 “伊斯蘭武裝組織” ( GIA) 中分裂出來的恐怖組織 “宣教和圣戰賽萊菲組織”( GSPC) .2003 年宣誓效忠基地。2006 年 9 月扎瓦西里宣布同 GSPC 正式合并,次年 1 月 GSPC 更名為 AQIM.其根據地在阿爾及利亞-馬里邊境地區,活動范圍覆蓋西非、北非多國,以美國、法國、西班牙為 “遠敵”,以北非和西非諸國政府為 “近敵”,提出要征服馬格里布和伊比利亞半島。2004 年起由阿爾及利亞人阿卜杜馬利克·德洛克德爾 ( Abdel-malek Droukdel) 領導。
索馬里青年黨 ( Harakat al-Shabab al-Mujahideen,Al-Shabab) .其根據地在索馬里,活動范圍包括烏干達、肯尼亞、埃塞俄比亞、坦桑尼亞等國。2003 年從索馬里賽萊菲武裝力量 “伊斯蘭團結” ( AIAI) 中分裂出來,宣稱要在大索馬里建立以伊斯蘭教法為準繩的伊斯蘭國家。2010 年表示要把 “非洲之角的圣戰同基地圣戰聯系起來”,2012 年 2 月宣誓效忠基地。2014 年 9 月 6 日起,阿赫馬德·烏馬爾 ( Ahmad Umar) 任埃米爾。
努斯拉陣線 ( Jabhat al-Nusrah li-Ahli al-Sham) .其意為 “勝利陣線”或“支持陣線”,是基地的敘利亞分支。2012 年1 月成立,目前力量已遍及敘利亞各地。2013 年,基地前伊拉克分支 ( AQI) 試圖將其收編,努斯拉領導人阿布·穆罕默德·居蘭尼 ( Abu Mohammad al-Julani,敘利亞人) 堅決抵制,表示效忠基地中央,雙方由此產生沖突。扎瓦西里認可努斯拉陣線直屬基地中央的地位,要求 AQI 不要介入敘利亞,同時遣使調停其矛盾但未成功。2014 年初,扎瓦西里宣布與 AQI 脫離關系?;貎炔糠Q這是自 1924 年哈里發帝國解體以來 “全球圣戰內部的最大沖突”且 “由 AQI 挑起”.③呼羅珊集團 ( Khurasan Group) .2014 年 9 月在敘利亞浮出水面,多次與努斯拉陣線協同作戰。有人認為它從屬于努斯拉陣線。但美國官員說,呼羅珊集團是扎瓦西里派遣基地骨干前往敘利亞組建的,專門打擊美國和西方利益目標,是 “基地謀劃近期襲擊西方的首要實體”.①其領導人穆辛·法德里 ( Muh-sin al-Fadhli,1981 年生于科威特) 在本·拉登時期就是基地內核人物,曾在阿富汗、車臣和伊朗等地作戰。
( 3) 外圍: 圣戰主義盟友/網絡。
其數量眾多,遍布從西非、北非經地中海東岸、高加索、中南亞到東南亞的廣大地區。它們深受基地意識形態影響,與基地核心或其分支機構合作,但沒有正式宣誓效忠,而是有自己的政治議程。如尼日利亞的博科圣地 ( BokoHaram) ,馬里、北非各國、敘利亞和也門等國的 “沙里亞衛士” ( Ansar al-Sharia) ,中南亞的烏伊運 ( IMU) 、伊斯蘭圣戰聯盟 ( IJU) 、東伊運 ( ETIM) 、哈卡尼網絡、純潔軍 ( LeT) ,東南亞的祈禱團等。其中除東伊運以外,絕大多數都被美國劃歸 “外國恐怖主義組織”( FTO) .②
三、基地核心意識形態。
筆者迄今沒有找到基地官方自述其意識形態的文獻。阿薩姆、扎瓦西里和本·拉登等人言論很多,但未闡述什么是基地意識形態。當然,他們無須用西方政治學概念來陳述自己的思想。所以本文只能依據其核心著述,③借用政治學理論框架,掛一漏萬地歸納其要點,就教于方家。
( 一) 主要來源。
基地意識形態首先是阿薩姆、本·拉登和扎瓦西里等人所處社會政治文化環境的產物,但是,不能簡單用 “伊斯蘭”或 “阿拉伯”來標示,因為他們完成政治社會化的具體時間空間,在伊斯蘭或阿拉伯這兩個廣博深遠的存在中,不過是滄海一粟。就如同不能因為他們生活在當代,就將其思想等同于“當代人類社會”的固有屬性或本質特征一樣。實際上,現實世界政治形勢、全球化時代、西方政治思想原則、阿拉伯政治思想傳統、伊斯蘭主義等看似矛盾或對立的要素,以量的不同配比和質的不同重要性,一起鑄就了基地意識形態。
基地意識形態還體現其奠基人的政治追求。阿薩姆在埃及愛資哈爾大學獲得伊斯蘭法學博士學位后,一直夢想以圣戰建立伊斯蘭國。1979 年他發布宗教命令,稱保衛穆斯林領土是信徒的宗教責任,其重要性僅次于 “信真主”本身,要求阿拉伯年輕人前往阿富汗參戰。①對本·拉登而言,“保衛伊斯蘭土地”
是其政治生命的起點和核心: 22 歲參加阿富汗抗蘇圣戰,33 歲試圖保衛沙特王國,五年后對美國-西方發起 “奪回伊斯蘭圣地”的圣戰。扎瓦西里追求建立伊斯蘭秩序,從青年時代起參與反抗開羅政權的暴力斗爭,后領導埃及圣戰運動 ( EIJ) .由此,伊斯蘭國、伊斯蘭秩序、圣戰等觀念,構成了基地意識形態的支柱。
從譜系學角度,阿薩姆、扎瓦西里和本·拉登的思想深受庫特布影響。阿薩姆對庫特布思想 “深信不疑”,扎瓦西里 “認為自己是庫特布在思想和政治上的直系傳人”.②再往上,庫特布的思想又可聯系到毛杜迪 ( Sayyid Abul A'laMawdudi,1903-1979 年) 、穆罕默德·伊本·瓦哈卜 ( Muhammad Ibn Abd al-Wahhab,1703-1792 年 ) 、 伊本 · 泰米葉 ( Taqi al-Din Ahmed ibn Tamiyya,1263-1328 年 ) , 乃 至 罕 百 里 教 法 學 派、 七 世 紀 中 葉 的 哈 瓦 利 吉( Khawarij) 等。
必須強調,社會政治思想的繼承演進過程相當復雜,不能簡約為線性關系,就像水源與河流下游的水質大不相同一樣,思想主張總帶有特定歷史時代和地域空間印記,思想文本在傳承中常被簡化和重新解讀,術語概念在流傳中不斷被賦予新內容。所以,經基地采摘、剪輯和再加工的概念比如圣戰、賽萊菲、凈化信仰等,已不是其原貌??傮w上,扎瓦西里和本·拉登比阿薩姆更趨極端,而阿薩姆其實已難再現庫特布的思想原型。伊本·罕百里、伊本·泰米葉和伊本·瓦哈卜等人教法學和社會思想之復雜深刻,也遠非庫特布重新論證和強調的若干概念所能重現。
( 二) 核心主張。
政治意識形態的結構有幾大核心要素: 對現實世界的認識和評價,對自己目標/使命/任務的說明,對理想世界的構想/描述,實現理想世界的方法/道路等。雖然阿薩姆、本·拉登和扎瓦西里的敘事方式主要是 “伊斯蘭式的”,但其核心思想也無外乎這幾個方面。①1. 敵我二元對立的世界。
這是基地對世界的基本認識,也是其暴力圣戰的邏輯前提。具體而言,它強調當今世界分為兩大對立的力量: 烏瑪和 “烏瑪的敵人”.烏瑪長期遭受敵人壓迫奴役。烏瑪的敵人包括 “遠敵”和 “近敵”: 遠敵是美國及其盟友,近敵是腐朽變質的阿拉伯政權。美國及其盟友已對烏瑪宣戰,烏瑪危在旦夕。
扎瓦西里把烏瑪的敵人分為遠敵和近敵。雖然他譴責阿拉伯國家政權在美國支持下,以各種方式 “消滅伊斯蘭”,但認為近敵不明顯,“表面上他們看起來依然像穆斯林,名字是穆斯林的,且有宗教學者幫他們說話”,難以動員大眾起來反抗他們。因此,烏瑪應著力打擊遠敵,遠敵 “在意識形態上的界限要清楚得多”.
本·拉登建構起宏大的歷史敘事,把美國同伊斯蘭歷史上的 “敵人”連接起來,稱小布什為 “當代法老”,美國為 “新十字軍”②和拜占庭帝國子孫。
他指出,烏瑪是猶太復國主義-十字軍及其盟友的主要目標,穆斯林長期深受不公和不義秩序之苦。美國十字軍及其盟友占領兩圣城之地 ( 沙特阿拉伯) ,是烏瑪在先知穆罕默德歸真后遭受的最嚴重侵略。沙特王室對美國十字軍全面開放領土,聯手異教徒壓迫穆斯林,“背叛了烏瑪”,成為全球異教徒體系的成員。盡管如此,烏瑪仍應集中力量打擊美國,因為美國是主要問題。他稱“9·11”事件是對十字軍侵略壓迫和占領的回應,“真主襄助伊斯蘭衛士,準許他們摧毀美國?!彼€強調,由于反恐戰爭,世界分為虔信者和異教徒兩大陣營。在美國對烏瑪的戰爭中,每個穆斯林都必須捍衛伊斯蘭。
2. 圣戰主義。
基地圣戰主義 ( Jihadism)③的要旨在于保衛烏瑪、同西方進行圣戰,這既是烏瑪的集體責任,也是每個穆斯林不可推卸的神圣義務。穆斯林應團結一致打擊伊斯蘭的敵人。圣戰是主命,真正的穆斯林必須為主道而戰,否則是卡菲爾 ( kufr) ,與異教徒同罪。
( 1) “圣戰”的宗教和政治含義。
阿薩姆提出,圣戰是穆斯林的道德義務,是伊斯蘭信仰的 “第六大支柱”.
本·拉登和扎瓦西里也強調圣戰的宗教屬性,稱之為 “先知的道路”、穆斯林的 “宗教責任”,是 “主命”,已成 “定制”等。根據他們在 1998 年聯名簽署的宗教命令,圣戰的 “神圣性超過信仰本身”.他們也強調圣戰的政治屬性:
報復和懲罰烏瑪的敵人,保衛烏瑪。他們認為,基地的責任就是動員烏瑪為“主道”而對敵人發動圣戰,把美國人趕出穆斯林國家。
基地號召的圣戰是立體的,包括軍事、道義和經濟等維度。軍事圣戰即動用一切手段、在一切可能的時間地點殺死美國人及其盟友; 經濟圣戰包括劫掠其財物,抵制美國商品,阻止美國 “偷竊中東石油”,“找到美國經濟的關鍵支柱予以痛擊”; 道義圣戰則要求穆斯林在感情上保持對敵人的仇恨,在理智上堅決拒絕西方的民主體制,堅守伊斯蘭,堅持圣戰, “直到建立普遍公正,直到對安拉的信仰普及各地?!?br>
( 2) 持久暴力圣戰。
2002 年 10 月,本·拉登提出了圣戰的目標。他要求美國做到: 歸信伊斯蘭; 停止壓迫、謊言和不道德言行; 誠實反省并認清自己在價值和原則方面的嚴重缺陷; 停止支持以色列、印度和菲律賓政府; 撤離伊斯蘭領土; 停止支持伊斯蘭國家的腐敗領導人,不要干涉伊斯蘭的政治生活和教育方式; 以互利原則同穆斯林打交道等。 “如果你們不能滿足全部條件,那么就準備同烏瑪作戰?!?br>
美國當然不可能滿足這些要求,但本·拉登堅信,圣戰一定會打敗美國,美國將因圣戰而面臨 “軍事失敗、政治分裂、意識形態衰敗和經濟破產”.
2003 年伊拉克戰爭爆發后,本·拉登再次強調說, “圣戰必須持續,直到建立起以沙里亞為基礎的穆斯林政府?!迸c此同時,因為正邪沖突將延續到末日審判,所以圣戰還將繼續。
除了持久性之外,暴力也是基地圣戰觀念的核心。本·拉登多次呼吁圣戰士必須記住圣戰的根本原則: “除了通過武器說話,同占領者之間不能有任何對話”,如果穆斯林不懲罰占領者的罪行,就會被占領者欺負和掠奪。
( 3) 將全面圣戰進行到底。
基地的圣戰實踐要面對兩個基本事實: 暴力襲擊蘊含死亡風險,美國力量遠遠強于伊斯蘭國家。因此,要確??沙掷m的暴力圣戰,基地需要克服至少兩大障礙: 生命體的求生本能,穆斯林世界四分五裂、派系林立的狀況。為此,基地強調泛伊斯蘭團結,用宗教符號把死亡風險改裝為 “殉道”,以克服個體生命的死亡恐懼。同時借用歷史經驗尤其是 “先知的道路”來振奮圣戰士信心,還通過區分真假穆斯林來建構有利于圣戰的社會空間。
第一, “泛伊斯蘭”團結。本·拉登再三強調,圣戰是 “烏瑪的集體責任”.集體行動是打敗敵人的唯一道路,穆斯林必須忽略內部差異和分歧,共同挽救烏瑪危機。他公開贊賞真主黨,①并虛心學習其戰斗經驗。②他認為,諸如教派、國家、民族、部落等把穆斯林分為集團/派系的身份/認同,是烏瑪分裂的根源?!盁o論出于何種原因,內部戰爭都是重大錯誤”,穆斯林必須避免自相殘殺,合力打擊猶太復國主義-十字軍敵人。為了打擊敵人,穆斯林需要聯合穆斯林和非穆斯林民眾。2003 年他鼓勵伊拉克圣戰士與阿拉伯復興社會黨合作。③扎瓦西里也反對穆斯林自相殘殺和教派主義。2006 年他專門致信扎卡維,反對 AQI 屠殺什葉派穆斯林。2013 年 10 月伊拉克教派暴力沖突升級,他再次公開下令,禁止打擊什葉派和蘇菲派,“要集中力量打擊國際異教徒的頭目?!雹苓@是近幾年基地中央同伊拉克分支 ( AQI) 、ISIS 教派主義路線之間的重要戰略分歧。
第二,“殉道者將永居樂園?!北尽だ且辉儆?“主命”激發穆斯林的宗教熱忱,努力把穆斯林對真主的信仰和敬畏改造為對基地圣戰號令的服從。他強調,圣戰是每個穆斯林在今世的義務。穆斯林不必懼怕世俗權威, “只當敬畏真主?!比丝傆幸凰?,最榮耀的死亡是為真主而戰死,“為主道而死者將永居樂園?!爆F世舒適與天堂永生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所以要放棄當下的生活,起來圣戰。那些對烏瑪危機無動于衷的人,“將會受到真主最嚴厲的懲罰?!?br>
第三,塔卡菲爾原則。為防止意志軟弱和不堅定的個人動搖圣戰 “大業”,基地奉行塔卡菲爾 ( Takfir)⑤原則,即把穆斯林區分為 “真正的穆斯林”和“卡菲爾”,①凡不支持基地道路的人就是卡菲爾。
本·拉登和扎瓦西里的塔卡菲爾主要適用四種情況: ① 不贊成基地世界觀的人?!胺苍噲D把美國和以色列區別開來者都是烏瑪的真正敵人。他們是真主及其使者的叛徒,必須予以嚴懲?!雹?不執行伊斯蘭教法的阿拉伯腐朽政權已不屬于伊斯蘭,他們是 “卡菲爾的代理人”,穆斯林有責任起來推翻他們。
③ 凡與烏瑪敵人結盟打擊穆斯林或支持西方民主和反恐戰爭的人,都是 “對伊斯蘭的嚴重侵犯”,“不具備屬于伊斯蘭的資格?!雹?質疑圣戰重要性和必要性的人?!罢l宣稱圣戰的重要性不如其他功修,誰就是誤解了先知道路?!敝挥心沦Z西丁才是 “真正的穆斯林”.穆斯林必須支持穆賈西丁,否則將不屬于伊斯蘭。
值得注意的是,本·拉登的塔卡菲爾主要屬于道義譴責和思想動員范疇,其暴力圣戰的矛頭指向 “遠敵”; 他明確反對把塔卡菲爾泛化,即宣布某穆斯林群體為卡菲爾。但扎瓦西里稱穆兄會是卡菲爾,因為他們動員青年參加選舉而不是圣戰。②扎卡維及其領導的 AQI 則把塔卡菲爾推向極端。他宣稱,穆斯林內部的卡菲爾是圣戰首先打擊的對象,必須殺死阿拉伯的世俗統治者和叛教者。他還把塔卡菲爾作為教派主義沖突和狹隘民族主義斗爭的工具,打擊什葉派和庫爾德人。在他看來,什葉派 “是一種與遜尼派伊斯蘭毫無共同之處的宗教”,其信徒是敵人、毒蛇和間諜。2005 年 9 月 14 日,他宣布以 “十字軍-什葉派”為圣戰目標,對什葉派全面開戰。③第四,先知及其伙伴的道路。本·拉登津津樂道于穆賈西丁打敗蘇聯的輝煌歷史,嘲笑美國的怯懦無能,試圖以此振奮士氣。但他引用最多的歷史經驗仍來自先知時代,特別是重新闡發 “賽萊菲” ( salafis) 和 “遷徙” ( hijra,希吉拉) 等穆斯林婦孺皆知的先例。
賽萊菲是 10 世紀后穆斯林對伊斯蘭早期尤其是前三代穆斯林的尊稱。賽萊菲的宗教生活和社會行為都被奉為楷模。一千多年來,伊斯蘭世界形成了一系列以仿效賽萊菲為主旨的思潮和運動,稱為賽萊菲主義。④基地賽萊菲主義的獨特之處不在于借用賽萊菲的感召力,而在于它重塑賽萊菲模板,把賽萊菲同圣戰主義直接掛鉤,因而是 “圣戰主義賽萊菲”.基地強調,賽萊菲最重要的美德是陪伴和支持先知的伊斯蘭事業,在敵強我弱的不利條件下,同異教徒敵人頑強斗爭,最終取得勝利。換言之,基地把 “堅持圣戰并最終戰勝異教徒”建構為賽萊菲的核心美德,強調賽萊菲之為主道、主命而戰勝強敵,是 “真正穆斯林”的榜樣,穆斯林必須盡力效仿。
“希吉拉”原指先知穆罕默德在公元 622 年出走麥地那。后被記錄為伊斯蘭教歷元年。本·拉登的創新在于,把遷徙、服從真主及其使者、進行圣戰并列為虔信者的三大標志。他強調,穆罕默德從麥加遷徙麥地那,是伊斯蘭初期困境的轉折點,當代穆斯林應效仿先知和 “遷士”,①為了主道,遠離家人和故鄉。90 年代下半葉,他認為遷徙的穆斯林能在阿富汗高舉圣戰大旗。塔利班政權垮臺后,他認為當今世界已不再有穆斯林的友好場所,遷徙者已失去其庇護所,故當為主道而戰。 “遷徙和流血,打擊驅散 ( 虛弱的敵人) ,是先知的道路?!?br>
由此,希吉拉經過改造后,成為基地的戰略之一: 撤退是為了進攻,遷徙是為了圣戰,先知穆罕默德的希吉拉是此路可行的 “明證”.目前,希吉拉已成為基地、ISIS 等政治伊斯蘭力量招募外國戰士的重要渠道。
3. 重建烏瑪和哈里發,恢復沙里亞權威和伊斯蘭榮耀。
基地的核心關切在于伊斯蘭世界。其三代領導人都深信 《古蘭經》和 《圣訓》中關于烏瑪是人類社會榜樣的敘事。但現實與觀念反差強烈。如何理解現狀及其成因,如何超越現實困境、復興伊斯蘭的榮耀,構成基地意識形態的核心內容之一。
( 1) 哈里發制度被廢黜后,伊斯蘭處于衰落中。
除了指責十字軍-猶太復國主義的長期侵略外,本·拉登還透過 “制度”
棱鏡觀察伊斯蘭世界歷史。他發現,自哈里發制度被廢黜以來,中東出現了一批違反 《古蘭經》的政府, “這些政府同真主的法律作對?!北M管表面上有眾多學校、圖書館、清真寺,但伊斯蘭在持續衰落,人們正在偏離 “先知的道路”.中東政權推行人為的、不公正的、不符合伊斯蘭的制度,是過去 80 多年烏瑪飽嘗貧窮、傷害、偏見和屈辱之苦的關鍵。因此,穆斯林必須回歸伊斯蘭正道,按伊斯蘭原則重建社會秩序,振興烏瑪。
( 2) 必須重建烏瑪。
徹底改變現狀、恢復沙里亞②的最高權威、復興伊斯蘭,是基地的理想和奮斗目標,也是其同其他伊斯蘭主義、政治伊斯蘭的最大共性。
阿薩姆稱自己的生命 “只為唯一目標奮斗,即建立安拉在地球上的最高統治”,恢復哈里發國家。本·拉登認為,所有不實行沙里亞的政權都不合法。
基于此,他指控法赫德國王最嚴重的罪行是用 “卡菲爾法律僭越真主統治”.
他甚至批評美國 “沒有把真主的沙里亞融入憲法和法律體系,而是隨心所欲地制定法律”,要求美國歸信和服從伊斯蘭。他還敦促穆斯林必須盡全力恢復沙里亞權威,重建烏瑪榮耀。他警告說,反對沙里亞是 “通向永居火獄的道路”,而如果穆斯林不起來反抗和阻止中東的僭越者,“那么真主將會懲罰每個人?!?br>
( 3) 重建烏瑪的方法。
阿薩姆曾對阿富汗抗蘇戰爭寄予厚望,稱之為 “全世界建立哈里發斗爭的典范”.他認為阿富汗將成為世界伊斯蘭革命的中心,因為阿富汗建成伊斯蘭國家后,便能為穆賈西丁提供遷徙庇護所,繼而穆賈西丁能仿效先知遷徙并圣戰。①本·拉登認為,重建烏瑪需要若干條件: 穆斯林團結、傾聽民眾的不滿、服從真主、遷徙和圣戰。其中他格外強調三點: 第一,穆賈西丁的領導地位;第二,圣戰是把穆斯林引向 “信仰大獲全勝和建立烏瑪的唯一道路”; 第三,統治者和政府官員的作用也非常重要,因為 “如果統治者不是信徒,就不可能有正信和伊斯蘭統治。只有可靠的穆斯林才能擔當統治者”.
扎瓦西里相信,在圣戰打敗美國后,歷史將會發生轉折, “美利堅帝國及其猶太人政府”將不再主導歷史方向,以沙里亞為基礎的哈里發國家將應運而生,伊斯蘭將恢復其榮耀。
在實踐的層面,本·拉登曾向沙特王室提出兩種備選方案: 要么和平變革,把權力移交給能按沙里亞統治的新領導人; 否則就得準備步伊朗巴列維國王的后塵,因為穆賈西丁對沙特政府的圣戰, “必然會從沙特統治者卡菲爾的頭顱開始”.但受制于全球反恐戰爭,基地領導人的種種構想都難以落實。伊拉克戰爭爆發后,本·拉登認為 “烏瑪有了重建伊斯蘭國家和哈里發的力量”,多次稱巴格達為 “哈里發的中心”.
基地的哈里發理想的確首先在伊拉克付諸實踐。2006 年 10 月,AQI 在安巴爾省宣布建立以阿布·烏馬爾·巴格達迪 ( Abu Umar al-Baghdadi) 為埃米爾的 “伊斯蘭國”( Islamic State of Iraq) .但不久即遭美國重創。2012 年 AQI 東山再起。2014 年 6 月,阿布·巴克爾·巴格達迪 ( Abu Bakr al-Baghdadi) 自封“哈里發”( Caliph) ,建立 “伊斯蘭國” ( ISIS/ISIL) ,并在其控制的伊拉克北部、西部地區和敘利亞東北部地區強力推行沙里亞。盡管目前相關國家正聯手對其實施空襲,但由于中東錯綜復雜的利益格局,ISIS 勢頭依然強勁,中東的地緣政治和國際關系正在孕育重大變化。
( 三) 宣傳動員。
意識形態的生命力在于其思想主張能為多少人接受和認同,因而宣傳動員機制是意識形態的內在組成部分?;匾庾R形態的宣傳力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1. 借用宗教符號,利用穆斯林的宗教感情和虔信追求,進行政治宣傳動員。
在阿薩姆、本·拉登和扎瓦西里的著述中,密布著伊斯蘭符號,他們幾乎言必稱真主及其使者、 《古蘭經》和 《圣訓》,利用信仰和教義權威來增強自己政治主張的權威和影響力。
2. 借助既有的政治伊斯蘭力量擴大影響。
基地與其他政治伊斯蘭力量共用 “伊斯蘭敵人”、 “持久圣戰”、 “塔卡菲爾”、哈里發等符號和術語,與某些組織甚至有 “共同的 DNA”,①這些共有元素有助于基地意識形態的滲透和擴展。
3. 利用全球化時代的溝通便利進行宣傳招募。
基地高唱 “賽萊菲”和反西方調子,但絕不是要回到公元 7-8 世紀,也不是一概拒斥西方。本·拉登和扎瓦西里的言論不乏西方政治原則和術語,其中出現頻率較高的包括自由、平等、領土主權、人權、政治合法性等。
本·拉登和扎瓦西里可謂現代傳媒戰略家。他們從 CNN、BBC 等主流媒體及最新民調中把握動向并及時回應。2004 年和 2006 年的 “和平倡議”即是典型例子。2005 年 7 月扎瓦西里表示基地 “戰斗的一大半發生在媒體戰場上”.
近幾年,互聯網、社交媒體已成為基地宣傳招募的核心渠道: 通過在互聯網發布各種類型多語種音像文字資料,宣傳思想,傳授實戰技術,推進戰略目標,②基地的影響范圍急劇擴大。
四、基地恐怖主義的深遠影響。
基地恐怖主義的影響由表及里至少可分三層: 淺層是暴力恐怖襲擊造成的傷亡和經濟損失; 中層是在相關地區引發或加深的政治動蕩和思想混亂; 深層則是其對政治文化和人類文明的挑戰、沖擊和侵蝕。限于篇幅,在此僅簡單討論其帶來的結構性影響。
( 一) 國家治理方式發生變化。
面對恐怖主義威脅,許多國家明顯加強監管: 公民權利空間被壓縮,民主制度的有效性遭到質疑。如何平衡公民自由與公共集體安全,是當代國家普遍面臨的政治難題。
( 二) 近現代民族國家觀念和國際政治秩序面臨重大理論挑戰。
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從來不乏反抗者,但極少有否定民族國家體系本身的力量。即便是分裂主義和泛民族主義者,挑戰的也只是某個具體國家,而非一般國家本身?,F當代各種反體系力量要求的也主要是變革體系,而非取消體系本身。
基地與其他 “反體系力量”的最大不同,在于其追求建立哈里發 ( Caliph-ate) 政治實體。哈里發有兩大特點: ( 1) 主權歸真主。真主是唯一合法的統治者和立法者,沙里亞是人間秩序的唯一依據,真主委任代表進行治理。任何人為產生的統治者和法律都是對真主主權的僭越,必須推翻。( 2) 沒有地域疆界。真主誡命適用于全人類,所以世界各地都應該遵循伊斯蘭秩序,服從伊斯蘭秩序即是信仰真主。①這種政治實體觀念用現代政治學術語來表達,即是: 哈里發是地球上唯一合法的政治實體,其轄地無遠弗屆; 伊斯蘭教法是唯一法律,任何其他形式的統治關系和法律都是不合法的。簡言之,它完全否定 “世俗主權者”,②拒絕承認國家的根本屬性之一,即地域空間的有限性。
當然,哈里發迄今還主要是一種觀念,基地和威斯特伐利亞體系本身都在演進中,目前還不能對二者未來關系蓋棺論定。ISIS 半年多來的實踐初步顯示出其同當代民族國家政治文明的重大差異。如果僅僅是 ISIS 目前的哈里發實踐,也還難以撼動民族國家體系本身,但哈里發觀念的 “革命性”在于,它是邏輯完整的、有獨立敘事的學說體系,一套完全不同于民族國家體系的政治理念。不僅如此,基地和 ISIS 都奉之為替代現存不公正秩序的唯一方案,并拒絕與 “卡菲爾制度”對話。而且,除基地和 ISIS 外,許多其他政治伊斯蘭力量也奉行庫特布的哈里發觀念,比如活躍在中亞地區的伊扎布特 ( Hizb ut-Tahrir) .
因此,該如何理解和對待哈里發的觀念與實踐,其同民族國家體系間是否能夠通約和相互容納,有待政治學和國際政治理論研究給出回答,也是未來文明對話的節點所在。
( 三) 基地意識形態嚴重侵害伊斯蘭文明。
基地用伊斯蘭符號包裝其暴力圣戰,把本意和平的伊斯蘭扭曲和裁剪為暴力恐怖活動的遮羞布。本·拉登和扎瓦西里借用伊斯蘭的意圖,或許不完全等同于霍布斯在 《利維坦》中對基督教 《圣經》的利用,①但他們在利用伊斯蘭信仰權威樹立自己政治權威的過程中,已嚴重侵蝕伊斯蘭正信,撼動了正信本身的權威。特別是其有關暴力圣戰僅次于 “信真主”的主張,奉賽萊菲為暴力圣戰楷模的觀點,以及遷徙和塔卡菲爾等實踐,已在中南亞地區廣泛流行,甚至被當作伊斯蘭正信/正道本身,影響極其深遠。
愛德華·賽義德、約翰·艾斯珀西托等人一再強調伊斯蘭 “被書寫”和“被報道”的問題,批評東方學和西方主流媒體對伊斯蘭的扭曲、無知和偏見。
但是,基地意識形態代言和書寫伊斯蘭的努力及其影響,至今還未引起足夠重視。實際上,基地對 “先知道路”的片面解讀,其把反恐戰爭解讀為美國/西方同伊斯蘭的戰爭,把世界重構為烏瑪同異教徒的兩極對立,敦促穆斯林對異教徒實行暴力圣戰等主張,客觀上呼應了東方學和美國新保守主義有關伊斯蘭“血腥暴力好戰”的定見, “佐證”了文明沖突論,其對伊斯蘭自身以及世界和平的嚴重侵蝕和傷害,不言自明。
( 四) 反恐任務更加艱巨。
在反恐戰爭和互聯網的雙重條件下,基地意識形態激發的 “獨狼”和本土恐怖主義近年來逐漸增加。②基地主要在互聯網平臺上,利用世界各地人們的各種不滿進行動員和培訓,鼓勵他們獨自或臨時拼湊小團伙就近圣戰。這是基地圣戰主義思想全球化的過程,同時也是圣戰主義行動地方化/本土化的過程。
同傳統有組織的恐怖主義力量相比, “獨狼”和本土恐怖分子更具隱蔽性和迷惑性。比如他們同基地網絡沒有組織聯系,沒有高級政治目標,實施暴力襲擊的手段和工具也就地取材。表面上難以區分他們同普通暴力犯罪的差別,但其實不難發現,基地激發的 “獨狼”和本土恐怖分子有兩大典型特征: 其一,打出 “圣戰”旗號并樂于 “殉道”; 其二,以他們認定的卡菲爾 ( 包括被塔卡菲爾的穆斯林) 為襲擊目標,且追求大規模殺傷和恐怖效果。
不能把這類 “獨狼”和本土恐怖分子等同于普通的所謂被剝奪者、不滿者、絕望的暴力反抗者等等,他們是基地意識形態和新戰術的產物。扎瓦西里毫不諱言,今后基地重要的力量源泉是 “向全球烏瑪和受壓迫者傳遞信息”.①未來幾年,借用各國政策漏洞和民眾不滿,播撒圣戰主義思想的種子,激發草根圣戰,有可能成為基地新的 “制勝法寶”,因為只要存在社會差異,還未真正實現完美的公正公平,就總有不滿者,這意味著基地意識形態總有沃土和潛在的宿主。美國、印度、澳大利亞等國已明確把 “獨狼”和本土恐怖主義稱為國家安全的重大威脅。②隨著基地恐怖主義 “進化”出草根個體圣戰的新形式,國際恐怖主義將進入無組織、無領導、無行動協調體系的新階段。傳統上以反跨國滲透、打擊組織網絡為核心的反恐戰略,需要做出相應調整。值得注意的是互聯網、思想激進化/極端化在 “制造” “獨狼”和本土恐怖分子方面的巨大作用。薩格曼認為,“針對這種本土內生、自我資助、自我培訓的恐怖分子,最有效的反制措施可能是,在其實施暴力行動前,設法阻止其激進化進程?!倍W絡上不斷出現的新論壇是激進化的主要推手之一, “正是在聊天室的討論和互動激發培育了激進極端分子?!雹?br>
余 論。
十多年的全球反恐戰爭削弱了創建于 1988 年的基地組織實體,但 “基地主義”及其激發的國際恐怖主義還遠未衰退?!蔼毨恰焙捅就量植乐髁x方興未艾。在 ISIS 同扎瓦西里分道揚鑣的熱鬧背后,還要看到,ISIS 實際在踐行基地的哈里發思想,巴格達迪自稱是本·拉登思想的真正奉行者。ISIS 異軍突起再次表明,地區政局動蕩是恐怖主義的重要機遇,基地意識形態具有強大的政治行動力。
ISIS 改變了恐怖主義 “不占地” 的歷史傳統??植乐髁x滲透地緣政治,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從近期看,ISIS 引發的政治震蕩不在于它能否顛覆中東既有政治格局,而在于其哈里發實踐對國際恐怖主義的強烈刺激: 搶奪地盤,進而以極端暴力手段奪取地方政權,可能會成為國際恐怖主義的一種道路選擇。當然,伊拉克、敘利亞亂局孕育的政治機遇,不太容易簡單復制到其他地區,但隨著地域和領土追求進入恐怖主義力量的政治議程,有必要調整所謂 “非傳統安全”的視角。
“非對稱性對抗”觀念也值得反思。很明顯,在同恐怖主義的斗爭中,主權者的政治軍事實力不一定能轉化為優勢。兩者之間有三大逆向的不對稱:
( 1) 行動的可選擇余地大小不同。國家行為受法規道義約束,恐怖分子則完全無視法律倫理原則和輿論。 ( 2) 安全和秩序是難保萬全卻極易損毀的公共物品??植婪肿拥钠茐男袆颖葒业谋H熑胃唵危?一個自殺炸彈足以毀壞無數人維護安全的努力。 ( 3) 復雜的國家間關系和國內政治斗爭,可能掣肘國家,同時給恐怖分子提供機遇和空間。在一定意義上,ISIS 的興起是一個例證。在國際政治舞臺上,不少恐怖主義力量還被個別國家當作英雄、信仰衛士、人權斗士和民主自由先鋒,等等。在國內政治生活中,某地發生暴力恐怖事件后,也總有 “超然事外”者主張首先追問恐怖分子的成因,或以人道、人權、自由、良政、理性等名義,把人們的注意力從暴力恐怖分子轉移到某些“制度”或 “政權”問題上。
政治斗爭或許自有其邏輯和特殊性。但把恐怖主義作為政治斗爭的工具,總是十分危險的。必須強調,無論基于何種理由,無論以多么神圣高尚的目標為名,都絕對不能濫殺無辜。如果當今人類社會缺乏對生命權的一致尊重,不能共同譴責并堅決打擊暴力恐怖分子肆意剝奪生命的行為,那么不僅世界安全和秩序岌岌可危,人類文明成果和人類社會自身也將陷入深淵。
過去十多年,基地恐怖主義最大最直接的受害者是伊斯蘭和穆斯林世界,同基地恐怖主義的斗爭有賴于伊斯蘭宗教權威和廣大穆斯林的積極參與。同時也要看到,除了基地和 ISIS 之外,許多思想也可能培育出自己的 “獨狼”和本土恐怖分子。因此,去激進化和去極端化的努力應該是全面和綜合的,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