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奧巴馬上臺時有一個心愿:希望美國能從現有的戰爭中解脫出來,并且避免被拖入新的戰爭。他認為,減少美國在中東地區龐大的軍事和政治投入符合其重要的國家安全利益。他決心要重新平衡美國對中東地區的承諾,即重心東移的所謂“再平衡”戰略。然而,在過去的2015年,奧巴馬呈現給世界的中東地區,卻面臨著兩大相互關聯的危局:“伊斯蘭國”的肆虐和擴張,一戰后在中東地區形成的國家疆界、權威和維持了百年的安全秩序正在分崩離析,那里正在上演一場激烈的權力爭奪。
美國在中東的困惑和面臨的挑戰
2015年奧巴馬政府的中東戰略處在搖擺不定的十字路口。奧巴馬的中東政策一直是尋求對所有各方的動機持觀望態度,因此處在喪失對事件施加影響力的邊緣,使美國與該地區的所有各方都存在對立,或有著這樣那樣的爭執:與埃及有人權問題;與沙特阿拉伯有也門問題;與敘利亞各方更是問題多多,最明顯的是美國決心要剝奪巴沙爾?阿薩德的權力,卻一直不愿意采取有效手段。
2011年敘利亞危機爆發時,美國正開足馬力從伊拉克撤軍,若非英法和沙特阿拉伯等海灣國家的輿論綁架,奧巴馬也許不愿違背其戰略重心東移的大方向,被敘利亞事務羈絆。奧巴馬遲遲不愿意深度介入敘利亞戰事,曾借梯下樓解決化武危機免于對敘開戰,體現了奧巴馬實在無心也無力在伊拉克以外再陷入充滿風險的另一場戰爭。
然而,敘利亞戰亂的潘多拉魔盒已被打開,敘利亞內戰已進入第5個年頭,巴沙爾政權不僅沒有很快崩潰,反而使得被封閉在伊拉克的“基地”組織追隨者因此進入敘利亞,很快孳生出無法控制的“伊斯蘭國”武裝,割地建國設都封疆,崛起于西亞腹地。無奈之下,奧巴馬發動了為期3年的反恐戰爭,并聯合其他數十盟國以空襲方式在敘伊重開戰端。奧巴馬公布其目標為“一石雙鳥”,既可以擊潰“伊斯蘭國”武裝,也可以幫助反對派推翻巴沙爾政權。但是,美國及其盟友的三心二意,以及缺乏敘政府地面情報策應的客觀困難,導致持續1年多的襲擊虛多實少,“伊斯蘭國”武裝沒有遭受重挫,巴沙爾政權也未一蹶不振。奧巴馬在支持敘利亞反對派武裝和打擊“伊斯蘭國”武裝的同時,拒絕派遣地面部隊的軍事卷入,有意回避公開參與到這場游戲中去的做法,遭到了廣泛的批評,奧巴馬政府的中東戰略被認為是逃避現實。
伊核協議改變中東格局,美國面臨新的挑戰。2015年7月14日在維也納,伊朗核問題相關各方在歷經1年零9個月的艱苦談判之后,達成了解決伊核問題的最終協議。這場持續13年之久的重大國際爭端最終得到政治解決,美伊關系因此得到緩和,將改變中東地緣政治地圖。伊核協議的簽訂是中東地區具有分水嶺意義的歷史事件:美國將以最低的代價維系對中東局勢的主導權,減少以色列和沙特對美國中東政策的掣肘,將伊朗推上反恐戰爭的第一線。在美國,這項協議被視為奧巴馬在2015年最重要的外交成就,如同恢復與古巴外交關系、擊斃“基地”組織頭目本?拉登事件一樣,成為奧巴馬的重要政治遺產之一。
然而,2015年的中東強權政治被代理人戰爭和干預所主導。敘利亞、伊拉克、利比亞和也門的政府陷入混亂狀態或崩潰,讓那些國家面目全非,成為地區勢力發動政治沖突的公開競技場。伊朗動員起了什葉派網絡和民兵組織,并與巴沙爾領導的敘利亞和黎巴嫩的真主黨以及加沙地帶的哈馬斯、也門的胡塞武裝結盟,加上與利益趨同的俄羅斯建立的聯盟關系得到了什葉派民兵組織、伊朗圣城軍的支持,伊朗認為該地區的分崩離析是確立什葉派地區支配地位的一次機遇。
面對伊核協議的達成,除堅決反對伊核協議的以色列外,埃及、卡塔爾、沙特阿拉伯和土耳其等傳統的遜尼派國家也憂心忡忡,他們將形形色色的遜尼派伊斯蘭主義者網羅發動了起來。目前,在能源價格走低、正在耗盡這些盛產石油的遜尼派阿拉伯國家財力的同時,他們擔心伊朗核協議的成功簽署只是伊朗區域霸權被接受的前奏,認為核協議是以美國支持下的傳統秩序為代價,使伊朗在該地區的霸權角色合法化,通過放松制裁和外交開放使伊朗實現地區野心。他們認為,美國當前的戰略目的是在接納伊朗的影響力,仰仗伊朗給該地區帶來穩定。
曾幾何時,美國政府聲稱要采取強硬立場對抗伊朗的圣戰和地區稱霸圖謀,并將嚴厲懲罰對核協議的違反。但美國通過核談判的歷史性進展,尋求扭轉伊朗政策中的敵意和挑釁的成分,并構成一個穩定區域力量平衡,美國就無需永久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遜尼派阿拉伯國家正在密切關注伊朗核協議簽訂后的地區局勢變化,甚至還公開與以色列聯手,指責美國放縱伊朗的“核野心”,因為他們認為,在這場權力乃至生存權之爭中,他們處于孤立地位。
俄羅斯挑戰美國在中東的地位。2015年夏秋,美英法對“伊斯蘭國”組織武裝明顯加大空襲力度后,俄羅斯的戰機和導彈呼嘯而至,并在敘政府的協助下,對“伊斯蘭國”武裝和反對派勢力一并重創。得到強大馳援的敘政府軍在局部扭轉頹勢,連連收復失地,敘戰局出現戲劇性變化。俄羅斯突然介入中東戰局,出其不意地快速空襲敘利亞境內的“伊斯蘭國”武裝,讓美國和西方措手不及。面對俄羅斯在敘利亞的軍事行動,美國一反常態,并沒有采取強硬立場來應對出現的尷尬局面。其原因是:
第一,美國擔心,如果對俄羅斯在敘利亞的空襲行為做出強烈反應和采取針對性軍事行動,可能會對奧巴馬政府牽掛的伊朗核協議產生消極影響,會干擾該核協議的有效執行。
第二,敘利亞危機進入第5個年頭,美國在訓練所謂溫和的敘利亞反對派和打擊“伊斯蘭國”組織問題上的計劃均遭失敗,迄今為止,在解決敘利亞問題上美國依然束手無策。
第三,俄羅斯強調,在敘利亞采取軍事行動的同時,不排除與其他有關方面的合作和共同努力,甚至與以色列也達成某種默契,只要不反對俄羅斯在敘利亞的行動,黎巴嫩真主黨的行動將受到來自俄羅斯方面的壓力和限制。俄羅斯也不排除就敘利亞巴沙爾政權的前途問題與各方協商討論。美國有必要摸清俄羅斯這次軍事行動的底牌。 第四,美國擔心即使巴沙爾政權垮臺,如果敘利亞套用“伊拉克模式”,局面將更加不可收拾,何況也找不到可以取代巴沙爾的人物,這使美國很憂慮和無奈。
第五,迄今為止,美國對各種真正能解決敘利亞危機的方案的可靠性缺乏信心,持不滿和懷疑態度,尤其是對有關解決敘利亞危機的軍事選項可能產生的后果奧巴馬政府沒有把握,弄不好美國會被卷進俄羅斯和伊朗設計的代理人戰爭的圈套中去。
分析人士指出,美國針對俄羅斯在敘利亞的軍事行動可能采取的立場取決于以下因素:俄羅斯的軍事行動是否能確保美國的國家利益不受損害;能否打擊和阻止極端的恐怖分子向美國等西方國家擴張和蔓延的勢頭;能否切斷恐怖分子的網絡系統,消除因敘利亞事態快速變化給以色列的國家安全和利益可能造成的傷害。
中東進入重組期美俄博弈加劇
中東當前的情況不但沒有因為俄羅斯的空襲而變得局勢清晰,反而顯得更加復雜。如今的中東格局已和俄羅斯軍事介入前的中東格局不同,中東進入劇烈重組期。
隨著“伊斯蘭國”組織對一些國家發動越來越多恐怖襲擊的野心日益膨脹,國際社會為結束敘利亞危機的努力也在升溫。圍繞烏克蘭問題的爭斗讓位于打擊“伊斯蘭國”組織的共同目標,特別是2015年11月13日法國首都巴黎恐襲血案發生后,美國表現出了更多的開放態度,愿意與俄羅斯合作打擊“伊斯蘭國”組織并解決敘利亞內戰問題。11月18日,奧巴馬在菲律賓參加亞太經合組織峰會期間,改變了指責莫斯科扶持巴沙爾政權的語調,稱普京在外交解決敘利亞問題上是“建設性伙伴”,提出了與俄羅斯進行軍事協作的可能性。他說,“如果我們能和俄羅斯就結束敘利亞內戰的途徑更好地達成諒解,這顯然會在打擊‘伊斯蘭國’組織方面帶來更多協作機會”。普京也發出和解信號,呼吁俄美“并肩”對抗極端主義威脅。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也表示,如果西方“尊重敘利亞主權”的話,俄準備與西方聯盟切實合作,采取某種形式的協調行動打擊“伊斯蘭國”組織。
然而,觀察家注意到,11月19日奧巴馬在馬尼拉出席亞太經合組織峰會時依然強調,他不認為“在巴沙爾繼續執政的情況下能夠結束敘利亞內戰”。如果巴沙爾繼續執政,敘利亞內戰就不可能結束,也不會出現政治和解。奧巴馬說,“俄羅斯和伊朗認識到‘伊斯蘭國’是重大威脅,但俄羅斯在敘利亞的行動卻在幫助巴沙爾”。奧巴馬的談話表明,巴沙爾的命運依然是俄羅斯與西方國家之間的一個關鍵癥結。
中東亂局是美國和西方國家“任性的”中東政策造成的必然后果。美國為了實施中東戰略、大中東民主計劃以及推銷西方價值觀,不擇手段地要推翻它不喜歡的巴沙爾政權。不料想,敘利亞危機進入了第5年,巴沙爾仍在臺上,而且越來越多的人正在改變要巴沙爾下臺的看法,這對美國“想讓誰下臺誰就得下臺”的世界霸主地位構成嚴重挑戰。于是,一場以反恐為籌碼、美國與俄羅斯之間就巴沙爾命運進行討價還價的博弈就變得沒完沒了。
奧巴馬在亂局中謹慎調整政策
首先,對美國來說,解決伊朗核問題,妥協、談判是惟一的明智選擇。世界局勢大變,在中東再發動一場大規模戰爭的時代也許一去不復返了,無論是美國共和黨,還是以色列和沙特都不可能將美國拉回中東的戰場,為核問題與伊朗打一仗。伊核協議談判成功的關鍵在于美國調整了對伊政策,核心問題是雙方在自己關切的利益問題上做出了妥協和讓步:伊朗承認美國在中東的主導權,并承諾不將美國趕出中東;美國確保不損害伊朗政權的安全,承認伊朗的地區大國地位。必須指出的是,美伊經過艱難談判達成的核協議,這只解決了美伊長期積累的敵對關系的冰山一角,美伊關系完全正?;€有很長的路要走。正如奧巴馬所言,美伊目前的關系“不是建立在信任,而是核查的基礎上”。分析人士認為,伊朗核協議的達成并非一勞永逸地解決了伊朗與美國等西方國家之間存在的一系列問題,在該協議執行過程中,出現反復乃至逆轉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其次,美國結束敘危機需要與俄羅斯合作。在許多媒體評論華盛頓可能在反恐和敘利亞問題上走上與俄羅斯拉近關系道路的同時,西方領導人對俄羅斯的態度反映出美國及其盟友在對抗極端主義威脅問題上需要俄羅斯幫助的政治現實。俄羅斯、伊朗、敘利亞、伊拉克組成的聯盟在消滅“伊斯蘭國”組織的恐怖分子、鏟除恐怖主義威脅問題上確實起著不可否認的作用,俄羅斯也不反對在這些問題上與其他國家合作,包括大型反恐聯盟。但有分析指出,這條路上還有不少來自兩國內部、西方以及中東盟友的重重障礙。即使美國總統存在與俄羅斯拉近關系的愿望,目前還看不出他是否能克服這些障礙。
再次,美國打擊“伊斯蘭國”武裝客觀上需要巴沙爾政權的配合和支持。2011年敘利亞發生大規模的抗議示威,美國、沙特、土耳其及其他中東盟國煽動武裝叛亂,導致敘利亞陷入嚴重混亂。這一系列行動不僅沒能建立起合法政權,甚至連最基本的安定局面都沒能實現,反而不斷上演一幕幕慘痛的失敗。這種混亂為“伊斯蘭國”組織占據敘利亞和伊拉克部分領土提供了可能性。當前,美國在敘利亞問題上面臨兩個相互矛盾的選擇:一方面希望推翻巴沙爾政權,另一方面又想剿滅“伊斯蘭國”,而這客觀上又需要巴沙爾政權的配合和支持。奧巴馬也許已經意識到,要結束敘利亞戰爭和鏟除“伊斯蘭國”需要妥協,同時也要求主導和掌控好從巴沙爾下臺到新領導人上臺的過渡期,這恐怕是奧巴馬任期內最耿耿于懷和具有挑戰性的事業。如果敘利亞問題處置不好,這里的流血沖突、地區激進化趨勢和局勢動蕩的局面將在未來數十年困擾中東。為降低恐怖主義的風險,美國和西方國家只能調整中東政策,但美國不會放棄中東,而是謹慎地調整中東戰略。
中東亂局美國難辭其咎
美國總統奧巴馬在從小布什手中繼承了兩場戰爭和一場全球經濟危機后,幫助美國擺脫了一些舊有問題,避免了陷入一些新問題。但奧巴馬在處理中東亂局問題上的不力,被批評者認為他只是高談闊論,卻沒有打算承擔實施行動的風險,奧巴馬是在逃避現實。明顯的例子是奧巴馬在一次談話中說,“再沒有比敘利亞問題更能考驗我們對國際秩序的責任 ”,“不能憑借武力把秩序強行加之對方”。他大談崇高理想,卻沒有提出打擊“伊斯蘭國”和推翻敘利亞巴沙爾政權的具體措施。奧巴馬政府擔心身陷中東和可能的深度介入會給自身安全增添風險。美國一些輿論批評說,2015年發生針對平民的恐怖主義襲擊可理解為“恐怖主義的反噬”,是美國和西方國家在中東、中亞多次顛覆他國政府、扶助有助于實現自身利益的政權上臺而導致的意料之外的可怕后果。
正是奧巴馬的中東政策造成了當前利比亞、伊拉克和敘利亞的混亂局面。奧巴馬堅持不出兵敘利亞,不派遣地面部隊打擊“伊斯蘭國”恐怖分子,姿態性的表態沒有多少實際效果,更談不上是真正意義上有效的中東戰略。這種外交手段既影響不了、也無法逃避中東地區的殘酷現實。
后奧巴馬時期的中東戰略見仁見智,是處于變革時期的拐點,還只是臨時性偏差,將由時間來做出評斷。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中東今天的亂局,美國難辭其咎。
責任編輯:葛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