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學作品中的女性絕大部分是男性作家以男性視角構建的形象,因而這些女性在不同的程度上都帶著男性自身對女性的要求。 那么這些男性作家作為一個創作者,同時是一個男性,他們的立場究竟是怎么樣的呢? 通過分析這些男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我們可以了解到男性對于女性所持有的態度,進而認識女性在古代社會中的真正地位,對今天女性的自我發展與兩性關系的認識有很大的啟示作用。
第一,男性把自己置于一個艷遇者的位置,著力塑造了一批美麗仙女形象。
古代文學作品中談及仙人之戀時都是美麗的仙女下凡來找男子,極少有男仙來找女子。 大概古書大多是由男人寫出來的,古代男尊女卑,很少有女人可以被允許讀書的,故此類書是為男人而寫的。 人都會夢想自己有什么和別人不一樣的,寫書作家和普通人一樣,都希望在平淡的生活中來場免費的艷遇,所以,他會把書中的男主角幻化成是自己的替身,所以就會寫仙女為自己下凡。 而大多數下凡的仙女找的都是書生,塑造大批仙女形象也是男性的內心期盼。
男性作家塑造的大量的神話故事中都有一個美麗多情的不屬于人間的女子。 如干寶的《搜神記》中的記載:漢董永…… 父亡 ,無以葬 ,乃自為奴 ,以供喪事 …… 道逢一婦人曰 :“愿為子妻。 ”遂與之俱。 ……于是永妻為主人家織,十日而畢。 女出門,謂永曰:“我,天之織女也。 緣君至孝,天帝令我助君償債耳。 ”語畢,凌空而去,不知所在。 織女,貴為天仙,竟會到凡間來為凡夫俗子生兒育女,為他織布還債,給了董永一個幸福安康又不需董永操心的家。 這則神話故事在展現神人故事的最初并沒有涉及到情愛, 只是說織女是聽命于天帝,所以下凡與董永結親。 但是此故事自它誕生開始,幾百年的流傳中,漸漸的變為織女偷下凡間,為了愛情而與董永結合,最后由于人神有別,天規難違而被迫分開。 故事這樣的流變說明了隨著社會的發展,男性越來越多的主導社會,美麗神圣的不可褻瀆的仙界美女也成為了男子可以征服的女子。 這流露出男性對美女的希求,他們把女性功利化了,不單是愛情,而更多的是期盼美女成為自己生活事業發展的助手。
而趙義山先生主編的《中國分體文學史》小說卷第 48 頁中說到《任氏傳》中說:在妻和任氏之間,鄭六“晝游于外,而夜寢于內”, 任氏的意義即在于為鄭六提供婚姻之外的性愛補償。 我很贊同趙義山先生的話,我認為男性作家建構任氏這個女性形象的目的就是表達了男性內心中對一妻多妾外加艷遇的心理期盼。
上述故事充分展現了男性的一種心理: 男性既追求男女刺激的情愛又不想妨礙現實的婚姻家庭生活, 既想享受仙女式的美麗女子無償的奉獻,又不想負任何社會責任,故虛構了一位美麗多情又神通廣大的仙女與凡男做情人, 折射出男性潛意識中不平等的男女關系的根深蒂固。試想,如此美麗高貴而又神通廣大的仙女竟然會與凡間貧困男子相戀, 本就是一件不怎么可能的事,而在古代許多作品中都出現,這不能不說明男性自我強加了太多的自我意識。
第二,男性在思想上處于主控地位,但又是行動上的逃避者立場。男性潛意識里男主內女主外的思想, 使得男性對女性始終帶著征服和控制的欲望,一旦男性對周圍環境無法掌控,必然會選擇行動上的逃避。
如《搜神記---成公知瓊》中:玄超夢到天上的仙女成公知瓊,心生愛慕,由于她早失去父母,天帝哀其孤苦,就遣令知瓊下嫁玄超。知瓊姿容性情美好,像是人間多情而有才華的女子。 知瓊能詩善文,與弦超相處如人間夫婦一般。 知瓊這類仙女有著似人的方面,也有與人不同的特征,她們因仙人身份表現出特異性。 成公知瓊“夜來晨去,倏忽若飛,唯超見之,他人不見。雖居闇室,輒聞人聲,常見蹤跡,然不睹其形?!笨梢燥w來飛去,可以隱形。 這體現了男性作家對女性神秘感的要求,他們希望遇到的是特別的美女,比他們的妻子美麗而又多才氣,同時又能夠挑起他們的征服欲與幻想。 同時,知瓊說“納我榮五族,逆我致禍患”,表明神仙與凡人之間不平等的關系。而有的書上說這是“神性壓迫感”,凡間男子必須接受她們這些仙女,但這卻是男性的一個狡猾之處,把所有出軌的理由都歸于所迫,把一切責任撇得一干二凈,明明心中期盼不已,卻構造的都是女性的主動和強加性的愛情。 我認為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男性對于他們心中的女神的一種期待,無法褻瀆,就以被迫接受的方式建構事件, 把自己演繹為被迫接受愛情的弱者,實則享受著天仙帶來的好處。
又如蘭陵笑笑生的《金瓶梅》中的主婦吳月娘,除了幫助西門慶勤懇持家,協調家庭內部姬妾關系,還要在外面給西門慶充面子。 但是吳月娘沒有生孩子,即使是妻,也不得不小心伺候,容忍西門慶一次次的娶妾招妓。 即便這樣,而吳月娘也依然百依百順,她縱為妻,也只是西門慶的一個奴隸,被西門慶所控制著。 這些美麗的女子, 都是男性塑造得一批精神奴隸, 為男性提供他們想要的生活, 同時還要承擔被譴責的責任。 而男性,享受完美女帶來的歡快之后,面對社會和輿論責任,總是選擇妥協或者放棄。
第三,男性作家把自己當作一位紳士,處于紳士地位,自主的為女性履行紳士義務,為女性建構了一座名為“貞操”的圍城。男性以保護女性為由, 為女性建構了一道道堅固的道德圍墻,如“男女授受不親”,這在《禮記·曲禮》中即有記載,這很明晰的說明了古代的男女禮節, 而且女子必須要遵守三從四德。如《秦樓月》中被原文引用的《真娘墓》,描述的是一位名叫真娘的青樓美女,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以生命為代價,與老鴇相抗爭,最終香消玉殞。 這究竟值不值得呢? 為什么美女真娘把自己的貞潔看得比生命還重呢? 為什么《秦樓月》中的女子要以真娘為榜樣,如此羨慕和哀痛真娘呢?
“貞潔”是男性作家強加給女性的 ,并不是女性一開始就對自己進行性德束縛。 男性在著力于打造自己這個美好紳士形象的同時,把保持貞操的女性作為了身份的一種象征,一種榮譽。 婚姻與情愛,二者本該統一,但在呂貫的心中卻不乏矛盾之處:情愛可以任性,婚姻卻難違理。 因此跨越了樊籠禮教的女性,可能會獲得男人的一段愛情,卻常常失去與此男人一生的婚姻,如《鶯鶯傳》和《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男性到愛情的最后,不僅是無力,也根本就是不想為女人而爭取什么。因此古代美女中才會出現那么多的思婦、棄婦、怨婦,從“氓之蚩蚩”到幾百上千年后的作品中,女性無不是附擁品。高貴如李清照,美艷如李清照,才氣如李清照,依然落得孤苦無依。 她的一次改嫁,竟成為人生的一大污點。難道女性就沒有權力選擇婚姻嗎? 不是女性無法選擇,而是她們已經失去了選擇的能力了。
無論她們做什么, 她們的心理都用貞潔二字在衡量著自己的行為。這也可以說明男性很成功,他們把這種貞潔觀塑造成了一種社會習俗,進而成為一種道德標準,最后成為女性自主的選擇。男性紳士性的貞潔維護,讓女性從此失去了心靈的自由。
第四,男性把自己放在愛情的被動者地位,男性為了隱藏自己懦弱的一面,構筑一批大膽艷麗的女子。男性作家為了把自己的懦弱面隱藏起來, 于是把自己置身于一個被動的地位,把求愛的主動權交給女性。
如陳玄祐的《離魂記》:小說敘述王宙與美女張倩娘“常私感想于寤寐”,倩娘的父親卻將她許配他人。 倩娘的靈魂于是離開軀體私下前往與王宙相會,并生兩子。張倩娘的“私奔”是為社會輿論所不容的, 而男性作家把女子置身于這樣尷尬的地位,讓女子獨自去承受這種社會的道德的譴責,展現女子大膽反抗婚姻壓迫追求自身幸福的同時, 讓我看到的是男子的更尷尬。
如《柳毅傳》中的龍女,連叔父錢塘君做主把她嫁給柳毅的時候,柳毅不娶,最終龍女化身為盧氏女嫁給他,他才娶,這個故事相對于別的男子期盼娶到仙女是有區別的, 但是柳毅辭別龍宮的時候 “不諾錢塘之請而后悔”,“殊有嘆恨之心”表明柳毅的后悔,但是他仍然沒有主動的去追求龍女,一直等到龍女主動的變換身份嫁給他,他才心安理得的接受而已。我認為這在顯示男性既期盼多情美麗的女子,但是又不敢追求,對美好的女子產生一種無法褻瀆感, 只有把自己從主動者降低到被動者,男性才安心。
還有如詩歌當中的文君當壚,卓文君美麗又多金,又多情肯私奔,難怪文人都愛引用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故事了。同時男性為了獲得政治與經濟上的利益, 往往會選擇在關鍵的時候讓女性出現,如貂蟬,作為古代四大美女之一,卻跟楊玉環,王昭君,西施一樣的,紅顏薄命,她作為王充的棋子,在呂布和董卓只見周旋, 最終使董卓和呂布二人關系破裂, 完成了任務。 但是,作為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貂蟬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究竟值不值得,這也許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 但是從這個女子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男性在自身無法完成艱巨任務的時候,往往選擇把女性當做棋子進行擺,做先頭兵,如貂蟬為王充,西施為楚國,王昭君為大漢。 都是一批為他人而犧牲自己的女子。 這不能不反映出女子的艷麗大膽和男子的萎靡懦弱。
第五,在人生目標的前面,女性是被男性犧牲的,男性是勝利的一方。郭立誠說:“男人最不講理的, 他們一方面喜歡漂亮的女人,一方面又把亡國敗家的罪過推到女人身上,罵她們是禍水是敗家精”. 的確女性一直都處在被犧牲的地位。 如四大美女之一的楊玉環,馬嵬坡前的賜死,真實的對她的命運做了總結。
又如 《霍小玉傳》, 李生與美女霍小玉情深意濃的時候,“自以為巫山洛浦不過也”. 但是,在當時的社會,讀書仕進才是李生這樣的公子最重要的人生目標, 小玉給她的戀愛只是他么臨時的消遣而已。 霍小玉這樣的女子對李生這樣的以仕途為重的公子的前途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因此當功名前途與“愛情”發生矛盾時,李生這樣的公子最先放棄的就是“愛情”.
男性總是幻想三妻四妾,第一個妻子往往選擇門當戶對的,與自身利益掛鉤的,而第二三四個才是他們對女人的期盼。男人是滿足了發展需求才開始尋求愛情。
同時,男性作家以旁觀審視者的態度看待愛情,在古代的愛情故事中,往往女性的形象塑造得非常豐滿,男性在故事中起的是陪襯的作用,而不是主角作用。 同時,當愛情與現實發生沖突的時候,男性自動的退下,置身為一個不受社會道德和輿論譴責的地位,而把一切的罪責劃歸女性的不守婦道。這樣的不公正的立場,一直的延續,以致讓女性越來越被束縛在這種文化環境中,沉淪在貞潔的圍墻里。 男性,總是把自己置于一個第三者的位置,一個不受指責與責任的人,似乎夫妻如有過錯都是女方的問題,比如年長色衰,如白居易“素口蠻腰”,到老都在不停的換姬妾。 這是不公平的。
從上面的闡述我們可以看出, 女性是在男性的期待中逐漸的喪失了自我的獨立性,成為了男性的附庸品。 如西施,李師師等絕色女子,也終歸逃脫不了紅顏薄命這一宿命。為什么男性作家在建構這些女性的時候要讓這些美好的女性毀滅呢?是得不到所以毀滅,還是明知道不存在這樣美好的女子所以選擇打碎她們借以打碎自己的夢? 因為越是美好的越容易建構,可以賦予她們的空間越大。而女性如果要想得到真正的獨立,必須要從男性的價值期待觀念中掙脫出來,形成自己的審美標準,塑造自身的價值體系,這樣才能獲得真正的獨立。
否則,一切只是表象的掙扎,一切仍將回歸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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