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水淹泗州》是易俗社前輩的代表作，具有很典型的武戲特征。故事簡單、人物數量多且均有武打表現，大篇幅的開打講究演員之間的配合、個體技巧展示強調演員基本功，1956 年該劇一經移植上演就曾轟動西安，也改變了觀眾對易俗社只演文戲的印象。隨著主演李箴民老師的離世和前輩的退休，這出戲也隨之淡出了秦腔舞臺。近年來，在老藝術家王根才老師的輔導下，我和同事們將《水淹泗州》再度搬上舞臺，在復排過程中，我更深切地意識到，作為武戲的《水淹泗州》，絕不是簡單的戲曲武打技巧呈現，更要考慮塑造人物性格，傳達人物精神。

一、節奏控制體現人物性格

戲曲是以歌舞演故事。這意味著戲曲的內在核心是故事，外在表現是歌舞。即使是人所熟知的劇目，觀眾仍愿意進場觀看，就不單是想知道故事，更想欣賞演員的唱念做打。就武戲而言，大部分武戲劇情相對簡單，唱段比較少，《水淹泗州》里面我所扮演的水母只有幾句唱詞，顯然，想要通過“唱”來展現人物性格是不現實的。在王老師的指導下，我首先注意的是將這出戲的情節看作一個整體，并在其中設置節點，將全劇分為三個部分，強化不同階段的節奏控制，逐層展示人物性格的變化。

首先是決定前往泗州城。在這一部分水母志得意滿，認為自己法力高強，豈容凡人石廷芳逃出魔掌。這顯然與水母過去從未遇到敵手有關。所以水母上場時得意洋洋，在龜蝦二將報告了制造霧氣和發水的戰績時，水母面露得意之色，而接下來龜蝦二將說被土地爺打了，水母有些生氣，不滿于小小土地爺竟然敢阻擋自己，決定親自出戰，單手掏翎子露出滿不在乎的表情，說明她沒把土地爺放在眼里。

第二階段是遇到石廷芳并與之辯理。水母在追到泗州城下時，看到石廷芳站在城樓之上，通過迎肘舞動配合大幅度小圓場，表示內心的不滿。隨后兩人展開討論，水母先是回憶過去的恩愛，石廷芳強調人與妖的區別，水母誘惑不成就改為威脅，并讓龜蝦二將將石廷芳拿下。韋陀及時出現并救了石廷芳，水母惱羞成怒決定水淹泗州。這一段雖然不長，但卻是劇情的轉折點，也是水母性格的集中體現：她不能容忍凡人的背叛，也說明她對石廷芳的“愛”更多的是占有欲。這顯然與同是妖精的白蛇不同，也因此注定了兩個妖精其后將面臨不同的命運。

第三階段是水母放水淹沒泗州城卻遭到天兵天將的阻攔，雙方激戰最終水母落敗。因場合與時間的限制，舞臺演出中有時直接從這段演起，而對劇本改動最大的就在這個階段：原劇中水母只在第二階段有半句唱，而新版本里擔水上場加了幾句唱詞，這樣處理原本是為了集中劇情，幾句唱詞就鋪墊了前面的內容；和李箴民老師過去的扮相不同，我在額子上加了鮮艷的大紅花，全身穿紅色，這樣更突出了水母火爆的性格，同時在舞臺開打上也會更奪目好看。

盡管所使用的都是武打套路，但在針對不同敵人時候的情緒和心態是不同的。面對伽藍，水母并不畏懼，反而是輕松甚至有些蔑視，即使后來面對強敵金吒，水母也能輕易取勝，音樂和武打動作的配合，要體現出水母游刃有余的心態，在遇到哪吒時一經交手，短暫的音樂停頓似乎昭示了水母情緒的巨大波動，之后的純打擊樂伴奏呈現出水母和哪吒打斗得很激烈；從木吒手上奪過雙锏后，水母似乎又從失敗中解脫出來，恢復了得意之色。甚至在同時面對伽藍、金吒、木吒的時候，水母依然沉著應戰，直到哪吒再次出現，她才略顯不支，竭力抵抗終被降服。通過三個階段的遞進，使戲曲沖突有節奏地完成了張弛有度的變化，人物的性格也就逐漸浮出水面。

二、細節處理彰顯人物內心

梅蘭芳先生認為，“古典歌舞劇是建筑在歌舞上面的。一切動作和歌唱，都要配合場面上的節奏而形成它自己的一種規律?！庇辛斯澴?，人物的性格骨架就已初步完成，然而要塑造好人物形象，還需要通過細節處理使之豐滿起來，否則武戲根本不需要劇情，只要純粹做技巧展示即可。武戲的技巧是為塑造人物而服務，意味著“身上的事”終究是要體現“心里的事”。

王老師在排練中強調“，武戲是群體藝術，需要所有演員密切配合，特別是出手開打，必須互相接應”。

所謂技術配合，是指演員通過嚴謹、干凈、有難度的武打動作形成舞臺氣場，在充分展示演員基本功力的同時把故事呈現給觀眾，讓觀眾體會到人物之所思所想，避免將武戲淪為武打動作大集合。

劇中，水母在奪下金吒的兵器后，越發得意起來，面露喜色并得意的玩耍，忸怩之中要加入花旦的表情和動作，嫵媚而更顯得猖狂。在這里，我回避了過去武旦慣用的剛猛殺伐，借鑒了京劇四小名旦宋德珠演出《扈家莊》時的做法，讓硬氣變為英氣媚氣，觀眾看到的不再是刻板的“妖怪”，而是帶有調皮活潑性格的“妖精”，既說明了石廷芳當初與水母相戀時水母的“人性”遠大于“妖性”，也為其貿然行動導致失敗埋下伏筆。

再以耍锏為例，有拋、接、扔、轉等技巧，在手中轉動的速度和力度，以及拋出時的高度、距離，都要保證協調穩妥。雙手花后分開反方向掉過，后拋前接左右劍腕花前拋，從腋下轉圈前接，再直提直接并在手心豎起，用大小拇指尖旋轉，右腳挑起另一支锏并接住，雙手花逐漸加速，拋出接住并亮相，整套動作難度大且有時間限制，不但能展示演員的水平，還體現出水母法力高深、武功高強的特點。

眼神運用也是我所注意的細節。出場時得意自滿、見到石廷芳的又愛又恨，面對眾神時的滿不在乎，和哪吒對峙時的警惕緊張，除了靠動作和音樂來表現，更多是依靠眼神來傳達。比如在和哪吒交手后，水母就意識到哪吒不好對付，開始警惕，眼神從輕松嫵媚立即轉變成雙目圓睜，體現出水母此時的情緒波動。

我在實踐中通過對人物內心變化的把握和對細節的不懈追求，使水母這個舞臺藝術形象栩栩如生地展示出來。

有付出就有回報。多年來，在王老師的精心傳授下，我不負師恩，2002 年，我主演的秦腔《水淹泗州》獲得“中城之星”大賽一等獎并錄制發行，2013 年我又憑借該劇獲得陜西省第六屆紅梅大賽表演一等獎。

當前，武戲所面臨的頹勢集中體現在演員斷代、后繼匱乏、高難度技巧遺失等方面。王根才等老一輩藝術家盡其所能將《水淹泗州》《鋸大缸》等劇目不遺余力地傳授給我們青年演員，他的這種無私奉獻精神將激勵我繼續在武戲的道路上堅定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