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是對真實事件的記錄,每一部紀錄片都會有一個基本的切入點---這是紀錄片拍攝的初衷。真實的環境、真實的時間里發生的真人真事,被論者歸納為“四真”的理論,是“紀錄片的生命”.但只是簡單地遵循“四真”,并不能就此讓紀錄片鮮活起來。一個優秀的導演在拍攝現場,需要隨時觀察拍攝內容中可以提煉、升華的細節,從而讓紀錄片可以接觸到更深入、更厚重的內容,讓自己的影片從而豐滿起來。很多時候,這種可以讓紀錄片豐滿起來的內容,是一種思想的體現,是一種生活本原的哲理,以單個的鏡頭的畫面,是無法展示出這種結論的,因此這需要導演的提純、凝練,用一連串的鏡頭、人物語言或畫外音、旁白,去揭示真實背后的真實,這是一部優秀紀錄片的精髓和脊梁。
意外“撿來”的深刻
換言之,在紀錄片正式拍攝之前,導演需要建立拍攝任務,熟悉拍攝材料,理解自己即將面對的事實;而在投入拍攝之后,導演又要根據實際發生的事件,去對影片資料進行深入發掘,甚至推翻原有的基調,建立一個全新的拍攝體系。比如獲獎紀錄片《姐姐》,攝制組原來去拍的只是一部為了樹立典型的刑警片子,但導演李玉在拍攝過程中,陡然被該刑警的一對雙胞胎兒女所吸引,當這對龍鳳胎媽媽無意中一句“這個女孩子不討人喜歡”,一下子讓李玉充滿了好奇---這對小姐弟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故事?而他們在這個家庭中,又各自處于怎樣的地位?冷眼看上去,這只是一個尋常話題,但隨著李玉對著這個話題的進一步挖掘,讓他感覺出了其中的“厚重”.
當 6 歲的小女孩終于失控,對著母親大喊哭訴“你不喜歡我了”,到哽咽再到嚎啕痛哭,其實觀眾已經被代入到鏡頭氛圍之中;而母親從沉默到抱怨再到抱著兒子去看電視,矛盾在這個看似和諧的家庭中進一步激化。
當父親的看似寬宏的勸慰,更讓人感覺到心底一陣陣發涼,原本該是幸福的一家,怎么會因父母對龍鳳胎兒女的不同態度,激發如此沉痛的矛盾?孩子的爭寵,在這個年齡段甚至可能是無意識的,但父母的態度,絕對是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之下,潛移默化生成的。想起小時候的一個同學,家里的情形不外乎如此,大出弟弟兩歲的姐姐,從來都像是撿來的孩子一般,最終竟至抑郁而終;而兒子則是父母手中的寶兒,甚至到了大學階段,父母從外地搬往天津,只因兒子自小體弱,且不會照顧自己---這樣的說法,貌似有以偏概全的嫌疑,但事實上在整個社會中,類似的情形卻在不少家庭中真實地上演?;蛟S隨著時間流逝,有些矛盾可以緩解乃至消亡,但卻有更多的矛盾,帶來的是悲劇的結局?!督憬恪返淖罱K的結局如何,我們如今并不知曉,但起碼當時李玉導演拍攝時的情形,已經觸動了不少人心中的“痛點”,那便是看不到摸不著卻實際存在著的人性。人性歷來都是人類文學史、哲學史無法回避的重要主題之一,無論哪一種文學藝術方式,離開人性,都會成為空泛的框架。
紀錄片需要真實,但這個“真實”,其實可以分成若干個層面,最表層的就是我們眼睛看到的生活現狀,還原是一種記錄方式,但如果沒有取舍,則會讓影片內容流于空泛、膚淺、表象。因此每一部紀錄片,都要樹立屬于自己的主題,這便開始了挖掘的歷程。圍繞著既定主題進行,也許會拍出不錯的紀錄片,但一部真正成功的紀錄片,需要更深入地扎下去,去發掘生活的本質,更為濃縮、具象地去呈現埋藏于生活表象背后,那初始狀態中所蘊含的深刻。
可以挖掘的深度
表象之下,初始狀態所蘊含的深刻,其實簡而言之就是人性。對人性的深層追求,是任何文學、影視作品的必然需求。從家庭來說如此,大而言之可以推廣到一個村莊、一個城鎮乃至一個地區、一個國家。中國另一部被廣泛贊譽的紀錄片《遠去的村莊》,涉獵的主題便是山西一個偏遠農村、一群面臨選擇的農民,以一個群體的形象出現在觀眾面前。人們通過鏡頭,了解了村莊的變遷,水資源的缺乏,使這個村莊面臨生存或離去的抉擇,村民們會因為種種原因離開所居的村莊而去往別的地方落戶安家---曾經讓他們得以生存并延續的村莊,如今無法給出他們賴以謀生的必要前提,他們只能背井離鄉。而隨之而來的兒童教育問題,更加令人動容,從前一任無德老師被捕,到后一任新老師到來,從雞子坡村那所唯一的平房中,又傳出了孩子們的讀書聲。這不過是表象罷了,因為與孩子們對學習的孜孜以求相比,村民們要面對的問題同樣嚴峻---農業稅當頭,干旱與貧窮相伴,連年收成不盡如人意,縱然他們一樣有著故土難離的心理,但現實的殘酷,卻在逼迫他們做出他們最不想做的選擇……“三個月后電灌站建成,水被引了上來”,這是影片最后的字幕,但這更像是一種善意的慰藉之言,因為這樣的亡羊補牢,給人的感覺,更會刺痛人們的心靈。與《姐姐》的題材是李玉意外“撿來”的偏得比較,《遠去的村莊》是導演組在拍攝錄制了《雞子坡、黃土地、1993》之后,在這里進行的再一次挖掘---導演王小平用諸多的矛盾沖突的畫面,深刻地反射出人與自我、人與自然或人與社會等深層次的觀念沖突和價值沖突。
想起紀錄片《遷徙的鳥》的導演雅克·貝漢有一句話:“飛翔對鳥來說,不是人們想象的什么樂趣,而是為了生存而拼搏……許多困難不是我們能夠想象的?!贝_實如此,其實很多動物的自然行為,當被記錄進人類的鏡頭的時候,如何遴選,同樣涉及到“人性”的話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是動物的本能,但人類何嘗不是如此?鳥兒是為了生存而年復一年地遷徙飛翔,人類也是為了生存不得不背井離鄉乃至顛沛流離?這是紀錄片的思想深度所在,體現的也是一名導演對人生、對社會的領悟能力。無論是《望長城》還是《龍脊》,都是體現出對人本身,對人性的深層關注和思考,影片本身的內容,更為接近人類學和民俗學---于是深入人心,贏得觀眾的認同。
當然,也會有平靜的人性,可以真實得讓觀眾產生共鳴。如張以慶的《英與白》,整個片子僅僅是英和白居住的房間和門外的院子兩個場景,其中作者將大部分鏡頭放在室內,在這里,英和白生活了十四年。影片的成功之處也正在于:熊貓英英被賦予人性化的情感,白則在一個物欲橫流的社會背景下,擁有了一種超然物外的寧靜。喧囂的社會中,人們總是在嘗試著找回自我,但真正的自我,可能正在那一角人生平淡如水的生活中,只是我們在自覺不自覺地忽略甚至漠視罷了。